熠彤掸一掸袖口的灰,擦一把汗说:“昨日公子的病突然就好了,他这病主要是嗜睡,每次一入眠就是四五十个时辰不醒,在睡梦里念念有词。请了好些大夫来瞧都没结果,三公子说无妨,只要常常喂水,别让他在睡觉时干死了就行。于是就一直这样将养着,直到昨天晌午,他说好就好了,比生病之前还精神两分!”
何当归点点头:“病好了是好事,我也为他开心,现在我只想弄清楚他的失忆症是怎么一回事,弄清楚后我就要回家去了。”
“回家?”熠彤大吃一惊,“奶奶你人都已嫁进来,还要回哪个家?”
“我现在算是‘嫁’进来的吗?”
熠彤犹豫一下,转身推门而入,当先走进那个阴森森的院落里,然后招呼何当归也进去坐。何当归只迈步进去走两下,就脚下哧溜打滑,差一点跌倒,扶着墙站好,才发现这间院子的一砖一瓦一木一石都沾满了湿滑的苔藓,几乎无地立足。熠彤告罪一声,又回来扶她,弯腰献上了一臂。
这样的情景倒有两分熟悉,当年做何嫔的时候,就有太监这么扶她。这么一想,再瞧这座老院子的格局,真的跟当年宁王府的那座院落有点相似,只是更大些。她的手搭在熠彤的臂上,一步一步地被搀着走进堂中,一路四下打量着每一间闭合的屋宇门窗。不知道为什么,这院子给她一种不舒服的感觉,走进来就从春天变回冬天似的。
走进正堂落座,熠彤去茶水间忙活一阵,端上茶与茶点,她略动一动就放下,示意他有话快说。
熠彤张口就把她说愣了:“小的怀疑这个公子不是整个儿的公子,而是个‘一半’的公子。昨天公子睡醒后,很兴奋地在园子里走来走去,说很久没见过这么别致的园林山石了,今日非大开眼界不可。小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跟着他在园子里面乱溜达,他最后进了这个老院子,脚下一打滑掉进井里,再爬上来的时候,人比刚睡醒时更怪异了。”
何当归伸头,透过陈旧的窗纸缝隙,看一眼后院没砌青砖井栏的古井,又问:“他摔坏脑子了?是所有人都不认得,还是独独忘了我一个?”
“爷他只不认识奶奶你了,”熠彤通知了她这个不幸的消息,详说道,“晚些天睡觉的时候,他问自己有无妻室,让叫过来服侍他就寝。小人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不过第二天就要娶进门一个了,是他的心上人何小姐。还将上回你落在这里的刻着你小像的匕首给他看,他看一眼就拿开了,说这不是个小妹妹吗,怎能娶来当妻子。”
何当归听完后凉凉一笑,只不言语。
熠彤接下来的话则更惊悚了:“爷还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自言自语地说:‘三年前真好,不像建文二年天天打仗,改天我就挂印封金,饮马江湖去。’小人听不懂就多问了一句,他就跟我开玩笑说,‘熠彤,我不是你现在的公子,而是你三年后的公子。以后我就是你的新主子,你别跟别人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亲信之人。’小人不知所以,嘿然一笑作罢。”
“……”三年后的孟瑄,一个不认识她的孟瑄。
“还有,请看看这个。”熠彤从袖笼中取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匕首来,是她从陆江北那儿得的那把,上次遗落在清园了。熠彤缓缓抽下刀鞘露出刀身,先给她看一眼正面,还是她的十岁小像,半身像。她正不解其意时,他又一转刀身,给她看了一眼背面。
背面也刻着个小像,全身像,是个两三岁的娃娃像,看眉目轮廓,依稀是……
“这个是公子的小像,”熠彤道,“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此匕首自从被我拾获之后,从未离身,想着下次见你时还给你。每日睡前无事就玩一回,背面的刀身光滑如镜,什么小像都没有,就在昨天夜里我再掏出看的时候,一个公子三岁的小像就这么凭空冒出来了。我一开始当是熠迢恶作剧刻上去的,可是,这个小像竟是个活的!他还会说话呢,看!”熠彤用指尖戳一戳刀上小人的脸。没什么反应,也不会说话。
何当归以为自己遇着疯子了,晴天白日里跟她说这些疯言,她刚要拂袖离去,余光却瞟见那刀上的小人儿眨了眨眼睛。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定睛细瞧时,小人虽然没再有眨眼的动作,但他的表情跟先前的有了些细微的差别,先前是呆板而严肃的,“疑似眨眼”之后,他的小嘴微微撅起,有点生气的样子。
“瞧吧瞧吧!”熠彤如获至宝地戳了戳小人,“我还以为是我自己疯了,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看见,我可分辩了清白了!好姑娘你去跟熠迢说说,公子的魂儿有一半进了这匕首里了,我再没猜错!”
何当归一把夺走匕首,托在掌心里细看,又拿指尖反复地戳戳点点,小人的像却凝固在了那个生气的表情上。
“他昨晚还会说话呢,”熠彤介绍道,“你按一按他的肚皮,他就开口说话了。声音就是我家公子小时候的奶娃娃腔儿,可有趣了。”
何当归依言按了一下,孟瑄小人并没有说话,而她却突然信了熠彤之言,这小人昨晚可能真的说过话,因为刀上小人的表情似乎又有了点儿细微变化,眼角的线绷得不那么紧了。于是她问:“那,他昨晚都说了什么?”
☆、第477章真正男人轮廓
更新时间:2013-12-31
熠彤答道:“这个么,小公子说的话可怪了,什么离心归、什么朱什么权,不过当时他说话的声音极细小,我也没听清楚多少,还以为是个小小的玩物把戏,可拿到灯底下一瞧,嗬,那小娃娃不就是我家公子?我联系白日里公子的奇怪举止,再联系这个能口吐人言的小公子画像,心中登时冒出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公子失忆,独独不记得您一人,是因为他的魂魄钻进了这匕首里面一半!”
何当归闻言,面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奇怪,腾地站起来,复又坐回去。“”
熠彤继续道:“我猜那魂魄,就是他跌井里那一下给摔走了,本来合该摔死的,可公子的人禁摔,所以只摔掉一点魂魄,‘嗖’地钻进了我佩戴的匕首中。”熠彤满面神往地推断到这里,并问,“你觉得我想的有道理吗?小像眨眼,您也亲见过了吧?您不会再像熠迢那样笑话我了吧?”
何当归抓起匕首和刀鞘,还刀入鞘,收进了怀中,只是问:“熠迢知道多少?除了他,你还跟什么人讲过此事?孟瑄本人知道这个吗?”
熠彤待要说话,孟瑄本人已经大步一迈走进院里来,诧异道:“这里是个坟场,你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回头把人家吓哭了。”
熠彤和何当归对视一眼,双双缄默,见孟瑄又追问,还以为何当归要住这里,最后熠彤扯谎说:“我扛那顶轿子到这里没了力气,就放下轿子进来喝口茶。这里曾是个坟场,我怎么不知道?”说着紧张地笑了两声。
“我猜着是坟场,”孟瑄随口答道,“后院那口枯井中有几副残缺的骸骨,再往下挖只怕还有。”
而何当归听熠彤这样子扯谎,基本可以肯定一件事,那就是眼前这个孟瑄还不知道匕首小像能说话,于是微微松一口气。她抬眼打量院子里负手而立的孟瑄,才短短月余工夫不见,他竟完全脱去了脂粉稚气,有了真正男人的硬朗轮廓。刚才在受突袭的山谷里,在烟熏火燎之间,距离也远,不曾看得真切,现在多走近两步才发现,他的身量比上次分别时足足抽高了一尺半,肩宽脊厚也增了两分。单看身量,他现在分明就是个十八九岁的成年男子!
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个月里成长了三岁?还是说他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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