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公子真的想听?确定听完不会后悔?”冶清昼忽然笑了。“我不后悔。”卿玉案回答。即便真相多么残酷,他都要明白缘由,总比一辈子蒙在鼓里要好。冶清昼清了清嗓子,将四年前那段本尘封的过往重新全盘托出:“其实前一世,汝南侯军营的消息并非萧霁月所传,而是殷雪与万欣荣合谋。很可惜,那时候萧将军与你的明斗,已经蒙蔽了我看到他们的暗争。”“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前一世是我错误而急功近利地指引你们,方才酿成如此悲剧。于是我易容成国师,试图挽救结局。”“在你死后,他背着你的尸骨,跨遍三千里路来寻我,求我复活你。我拗不过,便用苗疆的蛊阵,试图用引魂灯牵出他的魂灵。但成功的可能性只有一成。”无论是恨是爱,两方都有最深的执念的情况下,才可能寻到彼此。三途道千万魂灵,诸相相仿,前尘记忆尽失。稍有不慎,生者的魂魄也会在此陷入迷途。偏偏萧霁月真的抓住那一成的可能性,把卿玉案的残魂带了回来,还带回来了他过往的记忆。“他来到三途道,把你带了回来。”冶清昼仰望着天际,回想起当年的事情,悠悠地说道:“那时候你的魂魄很弱。弱的马上要魂飞魄散了。你知道萧霁月怎么做的吗?”看到冶清昼这个时候还在卖关子,卿玉案不由蹙起眉来,问道:“做了什么?”冶清昼笑着指着卿玉案的心口,慢条斯理地讲述道:“他说,取他的一魂一魄给你。宁可今生无□□回,亦或堕入无间,也要给你凑齐魂魄轮回的机会。”卿玉案陷入长久的缄默。所以,汝南侯的死与萧霁月无关,而是殷雪与万欣荣蓄意为之?换魂魄也是自己能与萧霁月心跳同频的缘故?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给他和萧霁月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卿玉案与萧霁月相争这么多年,幕后之手却在渔翁得利,正遂了他们的愿。卿玉案长舒了口气:“那你呢?有为什么帮我们。”冶清昼眼神柔软了几分:“杂家说过,从一开始便觉得卿二公子和杂家很像,顺道帮忙而已。”卿玉案狐疑道:“仅此而已?”冶清昼眼神落寞无比:“仅此,而已。”如今他无法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将士,只要能完成爹娘的遗愿、帮助卿玉案复仇便已是他毕生所愿。他原本也可以是冲锋陷阵的将军的。只可惜宫中一剪下去,自己便再也没了那个机会。卿玉案不置可否:“为什么原来不跟我说?”冶清昼淡道:“原来是因为萧将军让我瞒着,现在倘若我再不讲,恐怕你再也不会得知真相了。”卿玉案心中一惊。什么叫做再也不会得知了?萧霁月难不成是出事了。“不出意料的话,潼关已经兵变了。此程艰难困阻。卿公子可要想好了。唯恐是最后一面。”冶清昼掰着手指,最后点到空亡的位置,他抬头望向愈发阴沉的天际,不由得哀叹一声。……最后一面。卿玉案的心再一次跌落谷底。但他并未退却,毕竟自己已经死过一回,再苦再难他也不惧,他只怕自己会遗憾。有关于他的事,自己永远不会缺席。潼关,风陵渡。夜黑风高的晚上,江上波涛汹涌,浪头打在船头梆梆作响。以往运筹帷幄的燕兴怀看着所剩无几的粮车也开始犯难:“将军,潼关的粮食不多了,朝廷也发不下来新的赈济粮。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萧霁面无表情地说道:“等。”每次萧霁月的答复都会令将士心安,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今年潼关的旱涝情况比去年严重许多,朝廷派了大量人力物力到此,可这些救灾的人力和物力都花出去了,却还是没有任何起色。而且昨日又三个堤坝溃陷,而工部的拨款还下不来,修复堤坝的事情又迟迟提不上日程。因为这件事,萧霁月几天几夜都没有合眼,大费周章到六扇门打探消息,夜以继日的写折子,又当起了防汛监工。不过好在万欣荣说这两天解决,应该就是有一定的苗头了。所以,即便萧霁月看起来胸有成竹,容兰也看得出他心中说不出的焦急。一些接岗休息的将士围着篝火,开始闲聊起来:“说实话,我有点想贺监军了。”“是啊,他到的地方海晏河清,虽然军规军纪严了点,但有什么好的东西第一个就是想的弟兄们。”“对啊,上次庆功宴贺大人都没动,全都给弟兄了,哪像是前几任的监军肥头大耳的,咱们监军长得还好看。”话音刚落,这位壮汉的胳膊肘便被身旁的人怼了一下,示意让他往后多看几眼。“你干啥啊。”壮汉嫌弃地往后看去,便见颇具杀气的目光扫了过来,原本看着江面的萧霁月也正在看着自己。久闻萧将军除了打仗在全大景无人可敌,这醋劲也是数一数二,如今一看,绝非浪得虚名。壮汉连忙避开那仿佛凌迟的目光,继续闷声烤红薯。萧霁月重新看向江面,眼眸黯淡下去,许久才喃喃道:“我也想他了。”按道理来说,今天就到卿玉案休沐日了,半个月不见,本该自己到皇城亲自接他到将军府上的。不管卿玉案请不请自己喝女儿红都好,哪怕见上一面,好歹了却他心中牵挂。只可惜按如今潼关这个形式,只恐自己又要失约了。站在萧霁月身侧撑伞的容兰身形微晃,这次他没有偷笑,而是一本正经地说道:“说不定贺大人会回来。”萧霁月却反常地摇摇头:“我不想他回来。”容兰不解:“怎么?”萧霁月看向正在往溃掉的河堤填沙包的将士,不由得轻叹口气:“他在东宫待着最好,潼关汛情不是儿戏,他身子骨又不好,我怕他出三长两短。”其实萧霁月希望他来,又希望他不会来。万一卿玉案真出了三长两短,到时候他该怎么向九泉之下的汝南侯和燕安王交代?现在溃堤的事情又要怎么和潼关的百姓交代。萧霁月的思绪正乱,他不禁揉揉眉心,却听旁边的容兰忽然惊呼:“渡口有船!有船来了!”朝廷赈济的船不是还在路上吗,这昏天黑地的哪里冒出来的船。旋即容兰情绪激动地走上前去:“船上有人,是贺太傅来了。”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萧霁月下意识地抬头去望,可却什么都没有看见:“我都还没疯,你怎么先疯了?”难不成容兰也暗恋卿玉案?萧霁月胡思乱想起来。不对啊,容兰不是后来从卿玉案那里“叛”到自己这了吗?眼见着船只愈行愈近,其他弟兄也跑到渡口,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纷纷欢呼雀跃:“是贺太傅,是贺太傅啊!贺太傅回来救百姓了啊。”卿玉案他回来了?回到潼关了?!“萧将军。快回来。”萧霁月脑海中无数计策在此刻化为虚渺,他只顾着向前狂奔,任凭身后容兰如何呼唤,都听不到声响一般。直到他的裤脚浸透江水,那蚀骨的凉意终于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十几艘打着“谢”字旌旗的船闯入萧霁月的视线,占据了他大半的视野不光是满载粮秣与砂石的船只,还有甲板上的那抹红衣身影。这不是朝廷的船,这是藩王的船。是的。他的心上人回来了。一如汝南侯来到秦淮治水时,年少的他跟着娘亲随百姓雀跃、甚至落泪。娘亲曾说,对于燕安王府来说,希望是落在卿家人的身上的,以往是,如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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