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雁声把玩偶放在程郁面前,程郁漠然地转开脸,翟雁声不屈不挠,往前推了推,程郁的手臂轻轻一扫,脆弱的玩偶便落在地上碎成瓷片。这动静不小,快餐店里又是孩子居多,清洁工很快拿着扫把将地上的玩偶残骸清理掉,留下面色不虞的翟雁声,还有沉默的程郁。翟雁声败下阵来,问程郁:“你到底要怎么样?”程郁却又不理会翟雁声了,他将番茄酱的料包撕开,捻着薯条一点一点地蘸着番茄酱,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吗?”翟雁声不说话,只看着程郁,等待他的回答。程郁低声说:“你程郁没想到翟雁声留了一手,周一他到了车间以后,才被杨和平告知,他现在被调到原料科,已经不再是机床车间的人了。车间众人见程郁来上班了,表情有微微的奇异,程郁皱着眉头,杨和平将他拉到一旁,说:“小程,你一个星期没来上班,大家一直联系不上你,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结果前两天赵先生来帮你办了调动的手续,你跟赵先生……”程郁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问:“赵先生,哪个赵先生?”杨和平说:“就是海源集团的赵先生,来厂里做过发言和考察的那位。”程郁感觉自己躺了一周已经躺傻了,连赵铭译的身份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平时听赵秘书听得多了,换成赵先生,居然无法联系到一起。程郁想了想,回答杨和平说:“大概是弄错了,平白无故的,调动我做什么,我还是机床车间的人。”程郁话是这么说,杨和平却不敢这么做,程郁的调动是赵铭译亲自来指名道姓要办的,其中过程不由旁人置喙。更何况原料科这种部门,厂里人心里都清楚,这分明就只是让程郁在厂里挂个名,至于他来不来上班干不干活,那都无所谓了。但是程郁现在到底也不再是杨和平的下属,杨和平管不到他,也不敢管他,程郁这么说了,杨和平也没有往深里跟他计较。程郁在机床车间无名无分了,还要赖在车间里边,他一星期没来上班,原本是很严肃的一个问题,但赵铭译的出现将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机床车间的人了,他不去原料科报到,原料科那边也无人在意,竟就让他这么待着了。李一波一整个上午忙着做活儿,没来得及跟程郁说话,也或许是他有意不在车间跟程郁说这些,午饭时他没跟程郁吃食堂,一到饭点,李一波便走到程郁身边,道:“小程,我请你吃饭,咱们去外边。”程郁收拾手边摆弄了一上午的工具箱,跟在李一波身后去了后巷的饭馆,李一波点了菜,又对服务员道:“来两瓶啤的。”菜和酒都上桌以后,李一波给程郁倒了杯酒,说:“厂里规定工作时间不能饮酒,但是呢,你现在不是咱们车间的人,我出来前已经把手头的活儿做完了,下午可以不用去,所以咱们就在这儿慢慢喝,慢慢聊,你觉得怎么样?”程郁端起酒杯,说:“师父,我……”李一波道:“你如果还肯喊我一声师父,就说实话,早晨跟杨和平说的那些,别拿来糊弄我。”程郁低下头给李一波夹菜,说:“师父,你先吃。”李一波将筷子搁在一旁,沉声道:“程郁,你觉得我能吃下饭吗?你不声不响消失了一个星期,然后居然是那个市里请来的赵先生来给你办调动手续,轻轻松松就把你从咱们车间调走了,你叫我一声师父,我对你就是为师为父的心情,你的情况,我真的很担心。”怕程郁误会,李一波又说:“我不是好奇你的隐私你的秘密,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旁人,这我可以理解,但是程郁,报个平安这么简单的事总得做,别让关心你的人这么操心。”程郁从未感受过这种如同父亲一般推心置腹的关怀,他在孤儿院时没有这样的机会,在翟家时翟家二老对他很好,但是程郁总觉得跟他们太有距离,况且他的身份毕竟尴尬,也无法跟翟家二老心贴心地相处。李一波就是程郁想象中父亲的样子,有时严厉,其实温柔,平时沉默寡言,手里总是做着活儿,但是真正开口时,却戳得程郁心口一片眼泪泛滥。他的眼眶跟着心口一同潮湿,好半天,他才说:“师父,我真的把您当师父,也真的想跟您说说心里话,但是现在情况太乱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李一波沉默一瞬,问:“那你现在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了吗?”程郁想了想,摇摇头,道:“没有。”李一波说:“行,你如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先不说。只要没人给你委屈受,没人让你掉进火坑里出不来就行。”眼见程郁又要哭,李一波给他夹菜,说:“好了,这么大了还哭哭啼啼的,吃饭。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程郁,什么都会过去的,你自己别乱了阵脚就好。”程郁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李一波又问他:“那你现在呢,我看你不想去原料科,就准备一直在机床车间这么混着?”程郁用筷子戳着米饭,嘟嘟囔囔地小声说:“原料科我谁都不认识,不想去那里。”李一波笑起来,道:“那好啊,那你就在咱们车间待着吧,只要原料科不来要人,你就一直在咱们车间,我做主了。”程郁终于高兴起来,说:“看来师父做车间主任还是挺好的。”饭吃到一半,程郁的手机响了,是翟雁声打来的电话,程郁知道他大约是来查岗,挂了电话用短信回复他说:“在跟我师父吃饭。”翟雁声那边果然没有再回复,吃过饭以后程郁和李一波一同往回走,天色渐暖,已经有春暖花开的意思,柳絮杨絮都纷纷扬扬飘着,李一波伸手抓了两把,道:“这季节,粉尘多,咱们这边空气又不好,最容易犯鼻炎了。”他转头问程郁:“待会儿我回车间休息,你去哪儿?”程郁低头想了想,道:“我回宿舍。”李一波只当他还跟吴蔚然住在一个宿舍里,闻言便道:“行,小吴科长可能也在宿舍里,前段时间你不在,他也很担心,今天光顾着跟我吃饭了,也没有跟他打个招呼。”程郁含糊地低头应下,两人在路口分别了。回宿舍的路要经过一段林荫道,程郁孤零零地走着,想起不久之前吴蔚然还在这条路上兴奋又羞涩地说喜欢他,他眼睛那样亮,程郁站在原地,仰着头做了两次深呼吸,才将那种酸涩的泪意和苦闷憋回心里去。这条林荫道上枝干已经冒出娇嫩鹅黄的新枝,不再是冬日里暗沉的绿色,程郁仰头时能闻到属于植物清新的香气。那个凛冽的春夜,没有星星的晚上,说话还会冒着寒气的初春时节,好像通通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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