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翟雁声跟程郁装傻,反问他:“我想的哪样?”程郁心急如焚,已经无法判断这是翟雁声给他下的套,只颓丧而迫切地解释道:“我年前就跟我师父说了要去他家拜年,只有我,没有吴蔚然。今天去了以后,我师父的儿子也在,因为师父跟儿子关系不太好,我待着也尴尬,所以师父才提议把吴蔚然也喊来,想活跃气氛,让我待着不那么尴尬。这是真的,我没有骗你。”翟雁声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挂好外套,站在衣柜前,扶着衣柜的门望着程郁。他想程郁和吴蔚然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好到程郁的同事也认定他们关系最好,只要吴蔚然出现就能让程郁免于尴尬。程郁和吴蔚然在所有人眼里已经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程郁还没有发现,或者说他已经发现了,只是在和翟雁声装傻。想了这么多,翟雁声却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给程郁倒了半杯饮料,递到程郁面前,又问:“你吃晚饭了吗?”翟雁声对程郁和翟宁宁的管教如出一辙,他有许许多多的规定,不吃饭就不允许喝饮料算一条。程郁摇摇头,他哪里顾得上吃晚饭的事情,在翟雁声房间门口坐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想翟雁声生气的时候能做出什么事。程郁第一次见识翟雁声的冷酷无情是有一次翟雁声收购一家中型企业,一切都谈拢了,准备签合同的时候,老板想坐地起价再敲一笔,后来翟雁声发了狠,逼得老板涕泪横流差点在程郁和翟雁声面前跳楼。那一天翟雁声带程郁在外边吃饭,那人就追过来,在翟雁声面前哭诉许久,见翟雁声始终不为所动,就想以死相逼。程郁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吓得后退两步,被翟雁声一把拉住,他冷淡而不屑地告诉程郁,遇到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就要睁大眼看着他们是怎么自寻死路的。最后人当然没死成,鉴于那人还想以死相逼翟雁声的险恶居心,翟雁声又敲骨髓一般多敲了两成价格。翟雁声说既然都以死相逼了,那么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是自己死了一了百了,要是拿着这条命去吓人,偏偏又实在舍不得这条命,那就只能将自己的命贱卖给旁人了。程郁从前只是隐约知道翟雁声不被任何事情所要挟,亲眼目睹的冲击力远比耳闻强烈得多。翟雁声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做得出,比心肠硬手腕狠,没人是翟雁声的对手。所以程郁不敢真的得罪翟雁声,他更怕翟雁声真的生气,真的把他曾经暗示过程郁的那些变成现实。程郁对翟雁声的一星半点了解不足以让他断定翟雁声在哪件事上是真的生气,又在哪件事上并没有生气。就好像今天的事,翟雁声开车出来的时候,他好像真的很生气,所以程郁才会这么慌乱。而现在程郁面前的翟雁声又好像一点也不生气,他很温和,也很平静,甚至还和煦地问起程郁晚饭的事情,大有程郁如果没吃晚饭就不能喝饮料的意思,像负责任的家长。翟雁声见程郁摇头,又把挂进衣柜的外套拿出来搭在手臂间,问:“你想出去吃饭,还是我叫到房间来?”程郁茫然地看了翟雁声几秒钟,他实在耻于承认自己今天晚上来已经做好实在不行就肉偿的准备,所以听翟雁声这样说,程郁的思路终于反应过来,他说:“出去吧。”翟雁声带着程郁下楼,进了酒店的一个包间,叫来服务生让程郁点菜。程郁并无胃口吃饭,想要推拒,就听翟雁声说:“我晚上被云城的人叫去开接风宴,稍微吃了些,所以你来点吧,多点些家常菜。”程郁只好拿着菜单开始点菜,他还记着翟雁声的喜好,作为地道的海城人,翟雁声反而不爱吃河鲜海鲜类的东西,也不嗜甜,大约随了陆瑾瑜,他吃饭口味偏清淡,喜爱鲜香,程郁点了几道清炒时蔬,感觉身边的翟雁声似乎很满意。时间到底太晚了,程郁没有点主食,只点了一份粥,上桌后他抱着小碗一口一口地喝,听着翟雁声拿着手里的汤匙缓慢搅动的声音,心里一阵紧张。翟雁声其实不想显得自己如此小心眼,况且程郁主动来找自己这一点也已经取悦到他,他只是在想今晚有没有必要让程郁留下来。凡事都要讲个节奏,一轻一重,一缓一急,这才能始终保持状态,把程郁心里这根弦拉得太紧,翟雁声担心适得其反。但是放他回去,翟雁声又忌惮那个吴蔚然。打破沉默的是程郁手机震动的声音,一声很短的震动,程郁掏出手机来看,是吴蔚然的短信,问要不要给他留门。翟雁声在面前,程郁连回短信的胆量都没有,即便他想说的是不用留门。他已经做好今天不会回去的准备。翟雁声的目光轻轻扫过程郁的手机,又扫过程郁慌乱的表情,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程郁听到翟雁声那边的停顿,更加紧张,连忙将手机放回口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大约过了五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吴蔚然没有等到程郁的回答,他居然打了电话过来。程郁手里的汤匙啪嗒掉进碗里,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想要按掉,翟雁声却在一旁低声道:“接。”程郁只好接起来,他不等吴蔚然开口,就急忙说:“我在吃饭,很忙,过后再跟你联系!”他飞快地挂了电话,对上翟雁声的目光,连忙又解释说:“我走之前已经跟他说了晚上不回去了,他可能没听清。”翟雁声没有回应他这个问题,他靠在椅背上,缓慢地开口,问:“程郁,你今天来找我,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他?”程郁愣在原地,他紧张地吞咽一口口水,心中霎时闪过许多念头,最后他说:“是因为你。”翟雁声笑起来,他笑得很畅快,翟宁宁在翟雁声三十六岁生日那天给翟雁声龙飞凤舞了一幅谁也看不出来的《我的爸爸》时,翟雁声也是这么笑的。笑过了,翟雁声说:“程郁,你不是为我来的,所以你也不用留在我这里,吃完了就回吧。我不送你了。”程郁这下才真的愣在原地,翟雁声无疑要让他在吴蔚然面前变得尴尬而难堪。他临走前告诉吴蔚然自己不回来,甚至在几分钟前的通话里还不耐烦地掐断了对话,现在翟雁声却要让他回去,要让他去面对吴蔚然。程郁突然意识到,翟雁声并非不同他计较了,他只是要让程郁在吴蔚然那里失去信誉和颜面,让他变成一个喜怒无常、出尔反尔、遮遮掩掩的人,让他无法坦荡面对吴蔚然,也就无法再升起更多旖旎的心思。翟雁声起身准备离开,程郁像拉住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翟雁声。这一次他是真的因为翟雁声而出手的了。程郁跟着翟雁声回到房间里,翟雁声替他按亮浴室的灯,说:“待会儿你洗完就睡吧。”程郁原以为自己会经历疾风骤雨般的一夜,可他洗完澡出来,整个房间里都是一阵平静,只有翟雁声坐在办公区缓慢翻阅文件的声音。程郁放心地躺在床上,翟雁声有工作要忙,那就顾不上他了,他甩甩自己的头发,又拿出手机,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给吴蔚然:“刚才不好意思。叔叔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跟人吵架了,我不方便接电话,今晚不回去了,晚安。”吴蔚然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手机叮地一声响,屏幕亮了一下,他连忙拿起手机,看到程郁的名字,那股从刚才挂了电话就一直空荡荡悬着,且颇有些委屈伤心的感觉才好像终于在心里落了地。吴蔚然也回复程郁,说:“晚安。”但他并不能真正的晚安,吴蔚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是他说不出有哪里不一样。但此刻的不同,就是没有程郁在宿舍的夜晚,变得非常漫长,而且空虚。程郁说的没错,他买站票回来,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那股疲累的劲是需要时间才能返上来的。今天白天他一起床就被程郁叫去李一波家,又喝了一通酒,白天时没有感觉,现在躺在床上,白天迟来的反应才终于到来。吴蔚然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是酸疼的,既有买站票在硬座车厢里无处落脚站了四五个小时的累,也有喝过酒以后酒精没能完全代谢的累。吴蔚然原本完全没必要回来这么早,因为回云城的事,他甚至跟家里人闹了一场不愉快。父母想让他多待几天,但吴蔚然在见完袁叶的第二天就收拾行囊打算返程。那个没能拨通的电话变成横亘在吴蔚然心里的一根刺,躺在家里的床上,他辗转反侧,被那根刺扎得动弹不得,只有见到程郁了,那根刺好像才自动消失。可是消失也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见到程郁以后,吴蔚然好像生起更强烈的贪念,他已经回到程郁身边,想要的是一刻不停地跟程郁待在一起,而不是继续不知道程郁的动向。吴蔚然从来没有这样去喜欢并追逐过一个人,而这种喜欢和追逐,吴蔚然甚至还不敢宣之于口。他像一个的缺爱症患者一般,卑微并且令人生厌地纠缠着程郁。程郁只不过是没有回复他的信息,吴蔚然就慌乱而紧张起来,他缠着程郁,想从程郁的回应里咂摸出一丝自己需要的安慰。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太痴狂炙热的事情,吴蔚然的人生走过二十五年,终于明白这个感受。他读大学的时候上过文学鉴赏课,课上有年轻的女老师在巨大的阶梯教室里读书里的爱情,班上为数不多的男生都为女老师沉醉痴迷,只有吴蔚然觉得太过肉麻,撑着脑袋看窗外修剪整齐的草坪。现在吴蔚然终于回想起那堂课,回想起那段因为过于深情而让吴蔚然觉得永远不会让自己体会到的对白:“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你魂不守舍的?”她问我。我说:“我的房间,我的书,我的朋友,还有一个我爱的女人。”※※※※※※※※※※※※※※※※※※※※“那里到底有什么让你魂不守舍的?”她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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