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摇床呀,夫君。”虞凝霜困的时候,说话?会不自觉拖长尾音,尤其最后两个字,柔柔绕绕小?钩子一般直往严铄身上挠。可她的语意是不满的,好像严铄是个屡教不改的逆徒。“要我说多少遍呀?做戏做全套。”严铄真?的被?她懵住了。他站在原地,不止是有了裂痕了,而是已然从被?供奉着的玉像,变成玉像前手足无措的告拜者?,等待着指引和恩赦。而虞凝霜还在用黏糊糊的调子咄咄逼人?。“哎呀,也没什么的。夫君摇个小?半刻就差不多了。这个事情嘛,丰俭由人?,千万不要勉强。”严铄哽住的一口气终于上来。“……小?半刻……?”气息顺畅了,他脸上的绯色就又如幻境一样消失了,仿佛那一切只?是灯火带来的错觉。虞凝霜颤动?沉重的眼皮,暗嗤他幼稚。可悲可叹,果然男人?都在乎这个,连这就差把?“禁欲”两字刻在脑门的严巡检也不能免俗。“好好好,那就大半刻……唔,一刻……两刻……”睡意已深,她嘟囔着回应的语气越发敷衍,可居然还是能想?起严铄从前的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地嘲笑他。“夫君摇几个时辰均与我无关,自便即是。但是啊——”虞凝霜翻过身去,背对严铄,只?将圆润的后脑勺和诚挚的劝告留给他。“——你现在吹下的牛,都是以后真?娶了娘子时要还的债呢。”语毕,屋中好像连温度都降了几度,全然不像是这季夏时节的一个湿热夜晚,更是寂静得落针可闻。然后,不知过了多久,“吱吱嘎嘎”响起了摇床的声音。虞凝霜在被?窝里捂住脸,偷偷摸摸和系统笑做一团。她一边嫌弃严铄古板,这摇床节奏毫无抑扬顿挫,间?隔时间?始终如一。真?可谓既没感情,也没技巧;一边觉得还挺助眠的。听着听着,虞凝霜放任自己坠入了梦乡。严铄再?转眼去窥她的时候,就见美人?榻上春山横舒,如同一副卧倒的山水画卷,画着云蒸霞蔚中连绵的柔缓。其实什么也没露出来。虞凝霜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此时露在外面的,只?有她的一小?缕长发,浓绀似墨地顺着榻沿垂下,滴到严铄眼中。严铄再?怎么摇,声再?怎么响,这几百斤重的实木架床也只?是晃,基底却岿然不动?,倒是严铄一直被?带的忽前忽后。于是虞凝霜那缕静止的头发,忽然之间?,就好像是在随着他的节奏晃颤。严铄猛然移开了视线。————“阿郎,娘子,两位可起了?”按着习俗,翌日?五更刚过,李嬷嬷便来提醒新妇做拜见婆母的准备。虞凝霜还闭着眼,便感到隐隐烛光拨动?她的眼帘。原来是严铄不知何时早已穿戴整齐,正倚在床头看书。虞凝霜打个哈欠,醒了就例行公事开始噎严铄。“昨夜摇了多久啊?”关键是她噎完,也不顾严铄什么反应,只?想?着即将去见对她最重要的婆母,便风火轮一样起床,再?将和严铄分床而卧的罪恶现场掩盖一番,将嬷嬷让了进来。李嬷嬷胖乎乎的圆脸上尽是笑,先连声道了喜,再?送上一应梳洗之物。她暗自观察一双新人?,先见严铄仍是平日?模样。只?是李嬷嬷最为细心,严铄又是她看着长大的,便总觉得他看起来似是有异。眼珠一转,再?看一眼,李嬷嬷意识到这份违和感从何而来——阿郎明明是右撇子,此时却是左手执卷。且那总是悬直挺拔的背,竟透着几分倦气来,斜斜靠着床头。李嬷嬷心中有了计较,几乎要高兴地乐出来。而她知严铄总是神色淡薄,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什么,便转而悄悄去瞧虞凝霜。她只?见虞凝霜巧笑倩兮,几缕鬓发疏懒映颊,衬得那张脸更加明艳。这一看就是昨夜没受委屈……不对,何止是没受委屈啊!这是夫妻俩鸾凤和鸣,情好甚笃啊!李嬷嬷喜不自胜,待见到那乱七八糟的元帕更是笑开了花,将其好生郑重地收到宝匣里。她本就是厚道之人?,如今知阿郎心悦娘子,更是殷勤,忙上前要帮虞凝霜梳妆。可虞凝霜不习惯被?人?侍候,又因她和严铄最好独处,免得要一直演,怪累的。便道了谢将嬷嬷屏退,自己打扮起来。她想?梳一个云鬟髻,显得喜庆些。她不太?熟练,梳得略微蓬乱,反倒显得那发髻峨峨,似润着云雾。因是新婚,首饰又都是长者?所赐,虞凝霜便挑了那对最贵重的金帘梳,一左一右,戴在前额。数条细金链织成纤丽的一面花网,连排的珍珠做了坠脚儿。有这金帘掩鬓,已足够华丽,虞凝霜便不欲再?加贵重的钗环,搭一件彩纸剪的花胜倒是不错。严铄看着她在一堆花胜里认真?挑了好半天,才拿起一件龟鹤延年纹样儿的戴了。这不止是一个别具慧心的选择,更是一个诚挚的祝愿。严铄眸光微闪,总是绷紧的一双长眉不自觉松动?,如同雪峰将融,显出柔缓的弧度。“你的衣物首饰都是母亲安排置办的,等下记得致意称谢。”虞凝霜点?头。“这你大可放心,按着之前约法三章,我必然尽心孝顺她老人?家?。哦对了,这些衣饰也是。还有严府帮我充作嫁妆的、乃至以后母亲若是给了什么……那说到底,都是合该属于她正经?儿媳妇的。”虞凝霜很有原则。她只?赚严铄的钱。现下听严铄提起那些衣饰,就怕他以为她连这些都要丧心病狂地搂走,便诚心诚意地保证。“这金帘梳我也就是在内宅戴戴,哄母亲开心,不会弄丢的。”“此间?所得一切物件,我离开严家?时分文不取,全数奉还。”严铄静滞半晌,眉峰重凝,只?道“随你。”————新妇拜堂,要先拜家?祠。那里已支起一张八仙供桌,摆了妆奁、镜子、针线等巧物。虞凝霜行礼拜过,便拿上自己亲手准备的礼品,和严铄、李嬷嬷去拜见楚雁君。微茫晨曦中,严府彻夜燃的灯烛仍是彩光熠熠,将鸦青色的天烘出一片喜气。从家?祠往正房不长不短的这段距离,李嬷嬷一直在说话?。她一会儿夸虞凝霜“仙女一样”,一会儿问?起她的饮食等喜好,一会儿又向她解释“大娘子本该在厅堂见您,可她早起一般都极为虚弱,这便改在屋里,请娘子见谅”,极为健谈。虞凝霜自是连连回应。有李嬷嬷陪着说话?,一言不发的严铄更显得有些不必要。行走间?,三人?来到正屋,掀开那在夏日?里过于厚重的棉帘子,先后步入屋内。甘草梅、新妇不跪一进正屋,虞凝霜便微眯双眸,定睛细瞧,力求马上掌握屋中情形。那位半倚于床榻、穿暗红衣衫的?大娘子,自然就是她的?婆母楚雁君。床榻下,另侍着一位高瘦的嬷嬷,也是昨晚见过?的?,似是姓宋;再下,又?有一位嘴角带痣的年轻娘子领着三位粗衣的?婆子。因在内室,此处没有男子。唯一的?例外,就是楚雁君身边的?郎中。那郎中年岁五旬上下,正捋着胡子在给楚雁君把脉。虞凝霜心?中有了数,旁人一概不管,只行至榻前,捉裙便要跪拜。没想到?楚雁君忽然开口。“哎——快拦着!新妇不跪,新妇不跪!(1)”她说这话时,宋嬷嬷正忙着拽开没眼力见儿的?郎中,其他仆妇也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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