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说昨日在正屋,你说的那?是?什么话?平日里一声不吭,给?自己弟弟编排罪名时倒是?滔滔不绝!知不知人前不训子??”好吧……其实当时严澄也?不在场。但那?不是?虞凝霜想说的重点。无论人前人后?,严铄都不该那?样说。“严铄。”虞凝霜第一次这?样叫。不是?那?句官方的“大人”,也?不是?那?声假意的“夫君”,而是?用清亮亮的嗓音,叫着他的名。只这?两个字,便如定身咒一样,缠住严铄在这?红尘中?已然踯躅的脚步。“你自己想想,你究竟为?何要那?样说。”虞凝霜的声音低婉下去。这?细微的差距被严铄察觉。他又一次暗自惊异于虞凝霜顷刻之间就可以掌握变幻的局面,以及对自身、乃至他人情绪的精准把握。当哭便哭,该笑就笑;应装可怜时,便战栗如跌进泥泞雪潭的伤鹤,惹得旁人也?跟着流泪;想整治人时,心又冷硬得像是?斩断云霞的镰月,哪管对方上下尊卑。一身的烟火,千面的观音。细弱,但是?坚定又悠长,虞凝霜有着这?种能让事态依自己心意发展的能力?。她现在想与严铄好好谈谈那?孩子?的问题,便无意与他针锋相对,甚至朝他略微倾身,语气有商有量。“是?否是?因为?若是?不敬嫂,实为?不敬兄,所以你作为?长兄的面子?挂不住?是?否是?因怕母亲伤心?或者你可能甚至连在场的仆从?也?考量了?,怕他们乱嚼舌根。”虞凝霜将严铄尚不自知的心境耐心地拆解,给?出一个个选项,又指出症结所在。“可你唯独没考虑福寿郎。”不对,严铄心想,你也?忘记考虑一个人——一个严澄不来拜见,便本该会首当其冲受到?羞辱的人。但显然,她当时就不在乎,现在也?没发现。翕动的红唇幻成一朵执意要离枝而去的花,让严铄刹那?恍惚。他会因她被轻慢而愠恼这?个理由——从?来没有入她的心。而他亦不知要如何解释。“不是?,其实还有——”他尝试,然而一心只为?严澄鸣着不平的虞凝霜以为?他嘴硬不认,赶忙把他的罪过一股脑砸过来。“你没考虑他也?是?身不由己,控制不了?自己言行;没考虑他也?需人前人后?的尊严。”有些事不沾手?还罢,一沾手?就放不下。与虚假的婚姻无关,虞凝霜现在是?真的想要帮助严澄,便一咬牙唬诳严铄。“往后?和福寿郎相关之事,你都得听我的,全力?配合。否则这?家?我半刻不多呆了?!”出乎意料,严铄的头逐寸低下去。悠缓得如同逐帧定格的慢镜头,他高挺的鼻尖轻轻触到?逐光的悬尘,如同亲昵的膜拜。“知道了?。”他说。姿态并不刻意,也?不敷衍,只是?本来如此一般,静美得仿佛值得严澄拿来入画。在这?采光良好的厢房里,严铄眉尖的小痣和发际的绒发都清晰可见。虞凝霜微怔,这?个角度恍然一瞧,他还真和他那?幼弟很像。不止是?轮廓眉眼?,更是?蓦地面对不熟识之事时,那?一种狼狈又清澈的无辜。怎么突然这?么听劝……虞凝霜正迷惑,那?厢系统便开始了?播报。【恭喜宿主收集8点冷漠值。】【宿主,真的诶!严大人一被您骂,态度就会回暖。】【您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虞凝霜:“……”系统好像被她带歪了?,说话没个正形。而且可能是?九死一生之后?都会性情大变,连系统也?不意外,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会插科打诨。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省心。虞凝霜点着额角暗叹,将话题拽回正轨。“福寿郎的病症,郎中?怎么说?”严铄这?次答得很干脆,只是?声音涩而寥落。“黄郎中?说是?癔症。需严加看管以平心静气,等他情志通畅,肝火清解之后?……就可以恢复正常。”这?并非黄郎中?一面之言,这?些年严府求医无数,基本每一位都这?么说——因为?年少心魂未定,所以才这?般时惊时遽,等年岁渐长就好了?云云。常人可能觉得这?说法没什么不妥,可质询和反抗是?虞凝霜的本能。她眉心微结,暗暗记下,只等待合适出手?的时机。心中?事事拿定,待她再看向严铄,只叹息一样问。“严铄,福寿郎的事,你是?不是?着急了??”一句话如同穿云之箭,破开严铄伪装的淡然,正中?他横亘心间的焦躁,将其击个粉碎。“确实,谁家?有这?样的孩子?不着急?我只看了?两天,心也?和针扎一样。但是?——”虞凝霜垂了?眸,又将一双细长蝶黛舒展。当它们不是?怒立起来的时候,不是?络子?般蹙结起来的时候,他方见那?柔和的弧度真化作蝶翅一样,忽闪忽闪扇在他心间。宁谧中?,蕴藏着唤起风暴的力?量。“——你要耐心等呀。”虞凝霜重拾瓷勺,黄灿灿的梅卤子?晃着她的眼?。“你是?有学?问的,总不用我和你说什么‘梅花香自苦寒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术业有专攻,我整天摆弄果子?饮子?,就和你就说说这?梅子?好了?。”梅花与百花不同。其他草木皆感春气而开花,唯独梅花冬日开花,夏日结果。所以梅子?才是?凌寒之果,是?益人之果。“……说得多有道理呢,毕竟梅子?得了?‘春之全气’,三春的精华可都在里面了?。(1)”“我嘛,本也?不爱吃桃啊杏的,还是?更爱梅子?一些。人且说梅子?和杏子?长得相似,可我说杏子?顶多占一个甜,哪有梅子?香气四溢呢?”等待的时间长一些,没什么关系。因为?它的花朵,拥有了?一整个春天。————在这?府中?,突然得到?惊喜礼物的,不止虞凝霜一人。端着小儿子?亲手?送来的凉粉,楚雁君只觉得恍然如梦。再听得宋嬷嬷绘声绘色描述严澄是?如何与虞凝霜一起做的这?些凉粉,她更是?几乎不敢动弹,担心惊扰这?美妙梦境一般。严澄歪歪头,握住母亲的手?往前递了?递,晶莹的凉粉便和楚雁君眼?中?的泪意一同晃动,须臾,又被她一同咽了?下去。“……好吃。”其实,楚雁君的喉头腥甜,舌尖涩麻,吃不出太多味道,但是?她确信,这?就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冰饮子?。看着严澄绽出的笑脸,她恍惚间回到?了?多年前的夏夜。风亭斜檐挂着银盘,满铺的青竹簟如澹淡的水波,温柔托着一家?四口。夫君带着严铄读诗,而她抱着年幼的严澄,一勺一勺喂他吃一碗新捣的果泥。他那?时刚会说话,正爱说话,挥舞着小手?一个劲儿喊“甜”。楚雁君终于也?尝到?了?一丝甜。“福寿郎,母亲有心无力?顾不上你,时常觉得对你不起。”楚雁君揽过严澄。物是?人非,唯有一片慈母胸怀不曾更改。“好在你阿嫂是?个有耐心的。往后?,你要听她的话,明白了?吗?”严澄点了?点头。……待目送着小儿子?离开,楚雁君忽然问李嬷嬷。“巧姐,你觉得霜娘如何?”李嬷嬷张口便夸,“品貌皆佳,最难得的是?娘子?二九年纪,做事却老?成稳重。就说带福寿郎做那?一碗凉粉,老?奴觉得她把事事都考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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