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容轻车熟路解了周柏的密码,调出游戏开始厮杀,玩了一会还不见人,他也不想玩了,干脆把屏幕当成周柏,在上面点点点发泄情绪:“木白白好讨厌,还不回来,买个菜买到爪哇国去了,是不是种地去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问谁是锄禾,反正不是我嗯?” 程容不知点到哪里,一个隐藏的app从屏幕下弹出,直飞到程容眼前。 看这个图标像是短信类的app,是很重要的文件吗,为什么木白白要把它藏起来。 不对,木白白前段时间联系的客户他都知道,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没必要偷偷摸摸不让他看。 莫非是小黄-片? 可木白白样样都行,唯独在找-片上智商为零,平时两人看的片子,都是程容分享给他。 那这个究竟是什么? 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浮现,程容莫名手臂发软牙齿泛酸,咚咚心跳无限放大,在耳畔捶打敲击。 有密码。 这个app,竟被周柏设置了密码。 程容有些不敢置信,毕竟在他看来,木白白是个坦荡的人,任何事情都会开诚布公交待,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会藏着掖着。这个app里有什么,让周柏在隐藏它的同时,还设置了密码? 输入周柏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提示错误。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程容心急如焚,手刚放上屏幕,木门吱嘎一声,周柏的脚步由远及近传来:“哟,我出去一上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田螺姑娘改姓程了?” 指尖一滑,手机咕噜噜往地上滚,程容飞速探身一把捞起,囫囵塞在身下。 “吃什么?”,周柏抬脚顶门,把调味料拎进里屋,“你剁了柿子酱,我买了牛肉,做牛肉番茄地瓜汤,有意见吗?” 程容根本没听,满心只想打发他出去:“没意见,什么都吃!” 周柏点头出门走进厨房,里面传来咚咚剁菜的声音,程容竖起耳朵听着,躲进被子刚想摸屏,周柏的声音再次扬起:“容容,看见我手机了吗?是不是丢在床上了?” “啊?”,程容吓了一跳,嗓门提高八度,“没有啊,我没看到!” “哦,那可能掉进床缝了”,周柏开火烧水,把牛肉切成小块,“你不用管了歇着吧,水烧开了我自己找。” “好!” 程容答应的爽快,可手心滑的像攥条金鱼,时间太紧他不敢再试,只敢在屏幕上来回猛点,试图把app隐藏回去。 当时乱点就点出来了,现在怎么回不去呢? 焦躁的情绪影响了木黑黑,木黑黑在腹中焦虑打转,时不时伸手伸脚,给爸爸加油助威。 快藏回去啊,别留在屏幕上! 周柏往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程容野蜂飞舞猛动五指,试图在窄小的屏幕上,把程序弹震回去。 周柏进门的前一秒钟,程容把手机往床脚一甩,把自己蒙的严实,假装呼呼大睡。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你能睡够二十小时”,周柏进来没急着找手机,先走近床边,屈指点点程容眉心,“程小猪,把你养的膘肥体壮,一斤能卖多少大洋?” 程容“啪”一声拍掉他手,迷迷糊糊扭头,睁眼往周柏怀里钻,“我可是无价之宝,给多少钱都不能卖。” “好的无价之宝,来翻个身”,周柏把程容挪到外面,抖开卷成一团的被子,从被角掏出手机,“还好没被你踹到地上,附近都是荒山野岭,屏碎了都没地方修。” 周柏把手机向袋里一扔,回厨房继续烧菜,程容装作迷糊,眯眼观察周柏的表情。周柏按亮屏幕的一瞬间,他心脏如安上弹簧,险些从喉口飞出。 但周柏神色如常,放好手机转身回去炒菜,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丝毫异样。 真被自己歪打正着藏回去了? 程容早对自己的人品没有信心,他磨磨蹭蹭下床,一会装作倒水,一会装作试吃,来回在卧室和厨房溜达,时间长了周柏受不了,伸臂把他抱到旁边:“像个偷油仓鼠似的,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程容看天看地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周柏:“那、那什么,觉得自己厨艺太差,想来当学徒偷师。” “那还用偷学?”,周柏乐了,把手里的菜刀递给他,“正好我土豆丝切了一半,剩下的你帮我切。” 桌上真有削好的土豆丝,它们粗细均匀形状漂亮,像被人比着量尺切成一堆。 程容拎着刀像拎个火枪,烫的不知如何下手,他犹犹豫豫按住土豆,对它猛挥手臂,土豆咚一声被拍个半死,玉体横陈瘫上菜板,神志不清口吐白沫。 “我的天,我的程小容程爷爷,这是土豆不是鱼,拍鱼才这么拍啊”,周柏慌忙赶来,从他手里抢回凶器,“还有,你的握法也不对,切菜的时候骨节曲起来,用刀背顶着才不伤手。你看看你这造型,五指摊平放在菜板正中央,我不拦着你,你要当壮士断腕的英雄?” 周柏边絮叨边用手包住程容的手,带他一起切菜:“等木黑黑出来,我得出去工作赚钱,你好歹学会几样,免得把你们爷俩饿晕在家。” 程容扭扭肚子,不高兴了:“说的好像我不赚钱养家似的,我也不要当家里蹲,等木黑黑出来,你给他当老师,让他白天抄孝经中午学做饭晚上来送饭,一条龙服务操办起来。” “你舍得我可舍不得,他那么小怎么做饭,搬个小板凳进厨房,汗流浃背拌肉泥?这活我倒干过”,周柏腾出手摸程容肚子,低头宠溺笑笑,“我爸妈生我生的早,双方老人帮不上忙,他俩一边忙工作,一边学着带我。家里条件一般没什么玩的,我小时候淘气,上房揭瓦下海捞鱼什么都干,隔三差五被老师训话。今天碰翻热水壶,把自己烫掉一层皮,明天去深水河抓虾,小腿抽筋游不回去,险些交待在河里。后天摔进泥坑浑身是血,家里没有红药水,我妈心急想给我消毒,把高浓度白酒打开,直接往伤口上泼——哇,那痛直接蹿进脑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程容听的牙齿泛酸,险些握不住刀:“好吓人你小时候这么淘气?看不出来,我以为你很乖的。” “乖的人是你吧”,周柏放下手里的东西,带程容往卧室走,“离吃饭还有一会,我看着就行,你忙了一上午,早点回去躺着。” 程容躺在床上,任周柏帮他褪下围裙。这段时间衣着宽松绑带也松,掀开围裙拉开上衣,肚子瞬间从束缚中弹出。冰凉空气触碰肚皮,程容打个小小的哆嗦,伸手往肚子上挡。随着木黑黑越来越大,筋肉僵硬的肚皮撑成薄纸,长疤撑开似扁平蜈蚣,它勾起狰狞的爪,死死咬住程容血肉。 成片青筋与血脉交缠,似火弹爆炸前混乱的引线,透着浓烈不详。 木黑黑静静蜷伏在里面,像个吞肉嗜血的小怪物,用尖利长牙和触手扒住程容,一口口掠夺程容的血,吸干父体营养。 周柏神色凝重,抬手覆盖膨圆腹顶,眉峰深深拧起。 程容大气都不敢出,小心观察周柏的表情,他知道周柏情绪不对,可不知怎么安慰对方:“木白白,怎么啦?木黑黑挺好的,能吃能睡特别好,你放心吧” “我怎么放心?”,周柏抓住程容的枕头,狠狠拧进掌心,“程容,我们易地而处,我现在是你,你现在是我,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放心?” 程容打了个寒颤,抱臂缩回被褥,半个字都不敢接。 “只希望你们父子平安,我真的想给你们最好的生活”,周柏微微俯身,额头顶在程容颈边,嗓音沙哑手臂轻颤,“等被动收入超过支出的时候,就不用每天接活每天上班,可以陪孩子度过童年。孩子长的太快了,童年实在太短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钱,可以盖个小院子养猫养狗,在院子里种树种花,每逢假期架个炉子,自己串肉自己烧烤,把油沫和蘸料堆在肉上,放在炉里烤几小时,等外皮烤脆、油香飘出就可以吃了” 但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梦想中的一切,都似海市蜃楼般飘渺。 他甚至不敢畅想未来,因为不知他的爱人和小孩能陪他多久。 程容小心翼翼抬手,轻抚周柏头发,试图安抚对方。 周柏躲开他的触摸,闷头转身往外走,啪一声甩上房门。 两分钟后,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泼水声。 程容咬紧牙关,默默抓紧被角。 他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木白白的情感。 在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木白白他即将成为一名父亲。 没有结婚没有代孕没有领养,没有通过任何正当的方式,而是被迫铤而走险、提心吊胆的接受这份“礼物”。 接受这个披着礼物外皮的小怪物、接受这个将他从正常轨道上撞开、带他走向深渊的甩不脱的小怪物。 周柏洗脸洗澡,努力平复心情,把做好的饭菜摆到桌上,叫程容出来吃饭。两人沉默吃完一餐,周柏刚要收拾碗筷,程容咬紧牙关几步上前,跨坐在周柏腿上:“木白白,我帮你拔头发。” “拔什么?” “拔头发,我刚看到的,你有白头发了。” “我有家族遗传,小时候就是少白头。” “少胡说八道!”,程容抱住周柏的脖子,嗓音带了哭腔,“上学时候你头发全黑的,一根白的都没有。” “我也是奔三的人了,有白头发也正常”,周柏搂住程容的腰,怕程容摔到地上,“干嘛呢哭哭啼啼的,谁欺负我们程小猪了?” “就是你欺负我”,程容寻住时机,嗖一下拔掉一根,“大混球,你和木黑黑混合双打,打的我抬不起头。” “苍天啊大地啊,六月飞雪七月飞霜啊,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周柏夸张的哇哇乱叫,作势伸手往头皮上捂,“程小猪你拍着良心说话,你是混球还是我是混球?” “咱们都是大混球,木黑黑是小混球”,程容拔出好几根白发,放进掌心攥紧,“和你说啊,木黑黑出来后肯定会认识你,现在他在我肚子里,你不在的时候,他踢我像踢仇人,咚咚咚比敲鼓还响。可是只要你靠近他,他立刻变得特别乖巧,踢我都是轻轻的,根本就不用力估计出来后也是这样,他肯定特别亲你,对我爱答不理,我还得和他争宠啊想想就生气,辛辛苦苦搞出个小屁孩,还要和我抢你!不行,不能让他出来,不想把你分给他,一点都不可以!” 程容明明拔着头发,思绪又飘到神奇的远方,手法都跟着粗鲁不少,周柏疼的哎呦叫唤,抓住程容两手,捆进自己怀里:“好了好了咱不生气,你这生什么气呀?这就好比咱们躺在床上,你说木白白我今天买了张彩票,以后中了五百万可怎么办哪!这钱怎么分哪,分赃不均可不行啊,你个花心大萝卜,肯定把所有钱全抢走,一分都不给我!可怜我孤苦无依还带着个小屁孩” 周柏掐着嗓子,模仿程容的表情动作,表演的惟妙惟肖,程容乐得来回摇摆坐不稳,被周柏一把抱起,摇摇晃晃往门外抬:“闷了一天,带你出去走走,这附近的景观都是自然形成的,半点没经过人工雕琢,市里可都见不着的。” 他们在房间里磋磨了一下午,出门时正赶上太阳落山。落日余晖似金棕蜜糖,将草叶染得斑驳泛黄,天边是浓密的火烧云,缝隙里织就绸缎般的蓝,与满地碧色交相映衬。 清风徐来,吹散满面阴霾,程容任周柏扶着走了几圈,转到河边时,前面有块光滑的石台,他抬起胳膊挂上周柏肩头,不依不饶要周柏抱:“木白白,我要上去,你扶我上去!” 这石台算不上高,外表摸上去同样温热,周柏扶着程容的腰,帮他一点点挪了上去。 程容得偿所愿,坐上高台镇臂高呼,憋半天总算吟诗一首:“会当石台顶,一览众草小!” 周柏往地上一躺,叼根草叶在口里嚼:“看清楚了,这草可比你那石台高。” 程容气得飞起一脚,动作大了差点闪腰:“我说谁高就谁高!” 周柏吐掉草叶,忙不迭做小伏低:“行行行石台最高比天都高,我的小祖宗你好好坐着吧,你那肚子一晃我都害怕。” “怕什么,你儿子好的很”,程容探手上前,像收走周柏烟头那样,顺走草叶放进嘴里嚼,“出来肯定活蹦乱跳,是个天生的拆家高手。” 躺在半人高的碧草间,在落日余晖下吹拂清风,身下是蓬松柔软的泥土,闭上眼便能安眠。 周柏微微合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程容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淡然:“木白白你说的对,每个人都有该承担的责任,但你为我承担了太多。无论未来怎样,都不会再让你进退两难这是我的底线。” 周柏猛然睁眼。 “你说什么?” “什么?”,程容歪头看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怎么啦,你睡着了?做噩梦了?” “什么叫不让我进退两难,说的这叫什么话,都到这一步了,还想把我推开?”,周柏抓住程容衣摆,咬牙切齿起身,踉跄挺直腰背,“你个小没良心的,真的” 后半句话噎回口中,咕咚咚像寒冰铸就的秤砣,一路坠进胃里。 日落前最后那半分钟的,浓烈到刺目的红,像一张天衣无缝的霞帔,将程容笼罩其中。 厚重光影似流淌的血,染过程容半身,将他的五官掩埋其中,倏忽看不清晰。 “走了”,周柏甩甩头两臂用力,一把抱起程容,把人从凝成糨糊的血色中,生生剥离出来,“我们回家。” 回家之后,他们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段时光。 日出而做,日落而息,像回到过去的农耕年代,远离驳杂的信息,避开尘世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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