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遗世独立、美丽出尘的女子俏生生站在崖边,仿佛弱不禁风,随时会被吹落崖下,众人都暗暗为她捏一把汗,不敢轻举妄动。
&ldo;云萧,跟我回去。我是真心喜欢你。&rdo;白明夷上前一步,言辞恳切。
云萧一笑:&ldo;喜欢我还是喜欢赵氏之女所代表的实力?或者,喜欢真命天女带来的人心?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背叛,羽不是你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吗?&rdo;
&ldo;不是背叛,&rdo;白明夷不做无意义的解释,直接回答后一个问题,&ldo;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羽请我出面主持国政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样的人,决不会甘心久居人下,我到他身边,尽心辅佐,但如果他露出弱点,我会乘虚而入,取而代之。羽决定冒险,把我带到无棣城。我们是好朋友,好搭档,更是好对手。只有羽这样的人值得我效忠,也只有他才配做我的对手。&rdo;
云萧道:&ldo;他的弱点?&rdo;忽然停口,答案显而易见。
白明夷替她说了出来:&ldo;他的弱点就是你。&rdo;
一个人有了感情,仍可以称之为英雄,却成不了霸主,赫连羽推迟婚期,以身挡箭,仓促讨伐赤族以至中伏被围,都有因为她而感情用事的成分。人人都有弱点,甚至不只一个,但身居高位者,一个小小的弱点就足以使他功败垂成,身死名裂。但是否也正是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使云萧被吸引乃至深陷呢?
云萧默然片刻,问道:&ldo;明知道我是弱点还要娶我?&rdo;
白明夷说道:&ldo;你是天地间最配的上我的女人,我们两个人联手,能握在掌中的绝对不只是代国。同样理智的两人,谁都不会是谁的弱点。&rdo;
云萧望着那双被野心和权势烧灼的眸子,说道:&ldo;我们的确有很多相似的地方,&rdo;想起赫连羽,心底燃起温柔的痛楚,呵,像羽这么傻的人,当真少见,微微笑道,&ldo;但是我也说过,如果你坚持要娶我,一定会后悔。&rdo;
&ldo;不试过怎么知道?&rdo;白明夷说了这许多话,已经有些不耐烦,&ldo;云萧,你先离开崖边。&rdo;
&ldo;你没有用我身边的人威胁我,还亲自追到这里,足感盛情,我记下了。无论如何,你是值得相交的朋友,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rdo;云萧浅浅一笑,云淡风轻,却像雪中寒梅,风姿傲然,&ldo;可是这一局,你输了。&rdo;话音一落,向后退一步,翻落断崖。
白明夷冲到崖边伸手去拉,却只拉到那件白狐大氅,上面斑斑血迹宛若盛开的红梅,触目惊心。向下望去,山风卷挟着雪花,烟雾迷蒙中,隐约看到一抹紫色向崖底飘落。白明夷腿一软,跪倒在崖边。如果是羽,一定会跳崖追随,但他不是羽,做不来那样决绝,也不会为一个女子,哪怕是深爱的女子,放弃他的理想,权势,他的一切。云萧,因为这些,你选择了羽?用死亡来选择,的确是无可更改的结局。
如此美丽聪明,却又如此狠绝无情的女子,白明夷手捧大氅,怅然若失。雪落无声,风过不留痕。
一声长唳划过天际,一只黑鹰穿破雪幕盘旋而下。
纪瑕带领黑族军队趁乱入城,救出公孙伯儒,挟持赫连庆,控制了局势,城中的贵族和军队不明实情,保持中立。
白明夷合上羊皮纸,决定马上回城,只要能救出赫连庆,两个人的声威实力联合起来,仍然有与纪瑕、公孙伯儒一战之力。
正要举步,山角处冲上来一个人,奔到近前,单膝跪地,呈上一份急报。白明夷看了,脸色大变。赫连羽与智瑶结盟,赤族新任族长赤有斯宣布效忠赫连羽,赫连羽正在回无棣城的途中。
白明夷愣了半晌,放声大笑,罢了,这一局输的彻底,但是能赢得起,自然也输得起。回首望向云雾缭绕深不可测的悬崖,如果没有云萧,他不会输的这样措手不及,竟然连出手化解的机会都没有。从她出逃,不,从派纪瑕随羽出征,她就在布局,他一路追踪,识破她种种花招陷阱,其实正是一步步深入陷阱。为了引他离开无棣城,把人心感情当筹码,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狠到极点也绝到极点,让他心服口服。只是,云萧,为了羽这样做,值得吗?
无棣城经过一场混乱,终于安定下来,英明神武的王班师回城了。赤族新任族长赤有斯宣布效忠王室,一向与王室不甚亲近的黑族派兵帮助平定叛乱,王族得到前所未有的臣服,而王更是得到人们的由衷赞颂。乱臣白明夷逃回白族,妄想据兵自立,人们嗤之以鼻,王军一出,什么样的抵抗也不堪一击。人们纷纷要求讨伐白族,为在宫变中失踪的王妃报仇。
赫连羽静静坐在窗前,望着桌上几样东西,一件带血的白裘,一块破碎的紫绸和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回城时,纪瑕带着这三件东西来见他,他回来的太晚,云萧掉落悬崖已有整整一天。
接到白明夷派人送回的白裘后,纪瑕带人去断崖寻找,他冒险沿绳索爬下一段,在一棵松树上发现了一块破碎的衣料,又在不远处发现了插在岩壁上的匕首,想来她掉落后,曾经试图自救,却终于徒劳。纪瑕又向下探了一段,再没有发现痕迹,而崖底仍是遥不可及,风大雪狂,视线很受局限,虽然不甘心,却也只得放弃。
赫连羽已经忘了见到纪瑕的情景,忘了纪瑕的歉意和董玉的眼泪,忘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忘了怎样走到这房间,忘了白天与黑夜,忘了他自己是谁,甚至,有一刻,他忘了云萧。
如果真的可以忘记一切,如果可以痛哭失声,如果可以长啸悲号,如果心已碎泪成灰,也许痛苦可以减轻,但他只是静静坐着,任由排山倒海的痛淹没全身。心并未因承受超越极限的痛变的麻木,反而越来越敏感。
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揪心的痛楚,心跳越来越快,眼前一切开始旋转模糊,天地静的可怕,只有屋角沙漏的沙沙声格外清晰。要死了吗?在另一个世界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那个拈花微笑的女子。赫连羽似乎并不排斥死的念头,甚至隐隐有些期待,呵,云萧。忽然闪过一线清明,不,他不能就这么死。反掌击在胸前,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喷在面前的白裘上,和先前的血迹混在一起,触目惊心,然而神志终于恢复。
云萧说:羽,我等你。云萧说:我可以为毋恤而死,却是为你而生。云萧说:我要功业做什么,我只要你。云萧说:我们一起好好活着。云萧说:我要收藏你的笑,等我们发白齿脱时携手看斜阳。云萧说:我是没有家的,你也没有,我们在一起,彼此才有家。云萧说:我不是代国的王妃,只是赫连羽的妻子。云萧说:我不会离开你,不会背叛你,我在你身边。云萧说:漫长余生,唯有你我同饮ju花茶。云萧说: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当众辱我,我必报复……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云萧,还不到十年二十年,你就来报复我了吗?你真的这样恨我?
&ldo;羽,我等你。&rdo;&ldo;羽,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rdo;云萧,你骗我,你骗我。
猛然发现,那一幕幕出生入死,甜蜜冲突都已淡去,连那张绝世容颜也模糊了,只记着她的一回眸,一蹙眉,一扬发,一眨眼,浅淡的笑容,低柔的嗓音,白玉雕成的手上,阳光在跳舞。她趴在他胸前,泪湿重衫,却说没有哭。云萧是从来不哭的,唯一一次是在山谷遇刺,等他平安醒来后。云萧,你把最珍贵的眼泪给我,我拿什么还你?你在崖底,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云萧,云萧……
一天一夜后,赫连羽走出房门,平静地宣布:&ldo;三天后,出兵白族。&rdo;焦心等候的人鸦雀无声,他们的王挺拔依旧,气势不减,只是头发花白了一多半,银丝夹杂在黑发中,在阳光下闪烁,格外刺眼。一夜白头。
赫连羽走到那几株白梅下,摘一朵放在鼻端,清香扑鼻,像云萧的气息。明夷,发动宫变我不怪你,可你不该牵连到云萧,我与你的争斗,不死不休。
三天中,赫连羽安抚人心,收拾残局,安排出征事宜,有条不紊,果断明快。宫变中受胁迫和被隐瞒的人一律不追究,叔王赫连庆以体弱多病为由提出退隐,赫连羽没有挽留,只宣布由赫连庆之子赫连路承袭爵位。无终国送小王子归国的人马听到赫连羽回城,送上谢辞,不再前行,赫连勒仍然回到无终国。关于出兵,民众热情高涨,黑族,赤族都派兵襄助。
赫连羽忙碌而镇静的背影后面,有几双充满忧虑的眼,白族久攻不下还好,一旦战事结束,赫连羽的命也要走到尽头了吧?公孙伯儒念着红颜祸水的古训,一筹莫展。纪瑕却只静静看着,不发表任何看法。
寒风吹过,吹落几朵白梅,落到树下的白衣男子身上,月光流泻,将疏梅的影子描在他的脸和衣裳上。他似乎毫不在意周遭的一切,时不时举起酒袋灌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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