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她看上去难过得快要哭了,“……对不起。” 她在愧疚什么呢? 是无法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还是针对眼前的少年骑士的温柔? 加拉哈德意识到,她眼中波纹一样的难过与愧疚,有一分是留给他的。 对不起。 当你被所有人咒骂的时候没有挺身而出,哪怕只是为你说一句话。 对不起。 像众人一样的随波逐流,却在最后还要去依靠你的帮助。 海水沿着她的发不断滴落,漾在一望无垠的海洋里,漾在年幼的女孩眼中。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妈妈把她推向了英俊的少年。 紧接着,她的妈妈推开了那位少年骑士想要将其救起的手。 坚定而又疲累。 加拉哈德下意识的向前捞去,却只与那位女士曾经存在过的地方轻擦。 空气与流风,卷着海洋特有的气息,缱绻的缠绕过少年骑士的指尖。 ‘咚’的一声,海面掀起小小的浪花。 “……妈妈?”犹疑的,女孩轻轻的困惑,她左顾右盼,遥遥四望。 眼前有的,只是宽广寥阔却也枯寂的海洋。 于是,她只能向牵着她手的白发小哥哥问道:“妈妈要去哪里?” 她不明白,为什么一直与自己寸步不离的,温柔的妈妈正在离她远去。 回应女孩的,是海洋深处涌出的一串泡沫。 听过小美人鱼的故事吗?小美人鱼最后啊,变成了一串泡沫。 “你的妈妈她……”加拉哈德注视着那串海沫,目光比沉静更悲伤。 “妈妈要去找自己的王子了吗?”女孩这么问道,用天真的神色打破了可怕的平静她故作天真的这么问道。 以童话梦幻注视世界的女孩,似乎并没有理解到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下曾为挽救指引了一个时代的,聚集骑士与荣光的圆桌化作盾,化作船只承载着他们摇荡。 波涛汹涌的浪花尽数变成了轻缓的摇晃,像梦中哼着摇篮曲的臂弯那样温柔。 昨日重现,旧日辉煌。 像典型的西方幻想中,才会发生的事情。 海面上粼粼的光,是太阳的网。 是美好,却又冷酷的仙境。 在温柔里绝望。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加拉哈德摇摇头,以模糊却也真实的言辞,告知了女孩真相。 珠穆朗玛峰,喜马拉雅山脉的最高峰,其最高点为地上8844米。 是全世界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会去攀登的高度。 人最开始对于地理方面的认知,基本都是从‘珠穆朗玛峰是世界上最高的山’开始的。 这一点,对于女孩来说也毫无例外。 她或许不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大洋是哪一个,不知道世界上最深的海沟究竟有多么深,大地的下面又有什么东西。 但是,她很清楚,珠穆朗玛是世界上最高的山。 直通天际那般,遥远而又冰冷。 加拉哈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把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放在马里亚纳海沟的沟底,峰顶将不能露出海水的水面。 女孩子的妈妈坠入了身下的马里亚纳海沟,从此与她遥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一个从雪与天空里不断向上,一个深入海水不断向下。 加拉哈德原以为,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或许听不明白这样隐晦的言辞。 直至他看到小女孩用她软乎乎的小手,一下一下擦着眼睛。 其实很多时候。 小孩子什么都明白,但是他们不说。 她的妈妈啊,漂亮又温柔的人。 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很久以后,久到这个特异节点已经归正,久到这个五六岁左右的孩子已经长大成人。 这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虽然失去了此次灾劫的记忆,却始终记得那么一句话。 ‘——你和你的妈妈,隔了珠穆朗玛那么遥远的距离。’ 于是她便乘上前往海洋彼岸的渡轮,看着渡轮带着一船的人淌过海洋,去往了于世界而言的东方,过去日本人眼中极西的繁荣之国。 她徒步一直向西,直至西藏,注视沿途的格桑花。 雅鲁藏布是她见过最美的江川了,从喜马拉雅融化的冰里流淌汇聚,泪水汩汩。 这是一条非常温柔宽广的江,于西藏而言,雅鲁藏布江是‘摇篮’,也是‘母亲’。 可能是太阳的光过于明亮吧?少女感觉眼眶里一阵酸楚。 西藏是个神奇的地方,她看到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有一步一朝圣的佛徒,沿路虔诚叩拜。 连带着,她的心也渐渐放空,目光悠悠,沉静前行。 她在走着只属于自己的朝圣路。 只要从下游一直向前,定能走到喜马拉雅吧? 是的。 她要去喜马拉雅,去喜马拉雅山脉登上最高的……珠穆朗玛。 霜雪击打着她身上的衣服,头发,背着的东西。 但是,攀爬的过程不能停下,更不能摔到。 与尼泊尔境内的珠穆朗玛南坡相比起来,位于西藏的‘阴面’北坡,就几乎处处是困难了。不仅要面对神出鬼没的飓风,一条巨大的冰裂缝,还有近乎直角的数百米陡坡。 与北坡相比起来,珠穆朗玛峰的南坡可以称得上慈祥又温和了。 但是,即便如此,她仍旧选择了这里。 当地的藏人领了她寻找向导的工作,却令人意外的一分钱没拿。 在出发前,那藏人看着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草燎出的薄烟萦绕在鼻息之间。 那是个中年人。他瞎了一只眼,颈间挂着一串子绕了两圈的骨串,脸颊红到发褐。 抽烟又喝酒,话却不多。 藏人有些神秘,在当地颇有名望。 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才接了这个九死一生的活计。 他用只剩了一只的眼睛看了小姑娘好一会儿,才道:“可惜了。” 什么可惜了? 她没好意思问,不……与其说是不好意思,倒不如用恐惧来形容才更恰当一些。 那个人,好像什么都看明白了一样。 目光幽幽的,像倔强着不肯熄灭的火。 “走吧。”他拽着牵牦牛的绳,深一脚浅一脚,带着少女踏入深山。 从青翠的树,潺潺的溪流,到枯朽的枝桠,以及连一根枯枝也没有的冰与雪中。 然后,就是那些难以跨越的,奇险的天堑。 藏人一直在前方领路,牦牛被舍在了半路上。没有办法,那时候再向前,即便是牦牛也上不去了。 能上去的,只有不死心又不服输的人类而已。 趟过飓风,穿过裂谷,用大冰镐敲上近乎垂直的陡坡。 他们腰上缠着安全绳,用大冰镐钉进寒而厚的坚冰里,一步一步向上,走往云上的世界。 云上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 高且遥远,是没有你的世界。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了死在路上的人。 风干的尸体,连带着防寒的衣物都失去了原本应有的艳丽颜彩。 好在,他们并没有成为这些尸体中的一员。 青春靓丽的女孩,站在世界制高点的那一刹却哭了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想知道。 她哭的很安静,也很压抑。 只有一个泪滴落下,却眨眼间在厚重的雪镜内凝结成了冰做的珠子。 风雪满头,好似白首。 只因那一句话。 她越过重洋,徒步横穿一个版图庞大的国家,翻越无数大山,看了不知多少种没有见过的植物的枝与叶。 但是事实证明了,即使她登顶了珠穆朗玛,也无法再拉进与那个人的距离。 是啊,真好笑。 妈妈明明是出车祸死去的,怎么可能在珠穆朗玛峰的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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