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也没预料到这出变故,只在巨大的拉扯中下意识捏紧手指。混乱中,他和男人对视了一眼,他看到男人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狠厉。“去死吧你!”他高扬起手用力抡了沈令一耳光。“啪!”响亮的巴掌声在闹哄哄的商场里都尤为刺耳和清晰。沈令惊懵之下手一松,那人就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幸而有好心的行人上前拦住,将他重重按在地下。“怎么还打人呢!”大妈也惊了,三两下爬上去,用自身重量将男人按住,脚往他身上用力踹了两下。她高亢的声调回荡空中:“你还打人?!”“让你打人!”场面一时无比混乱。沈令被扇得懵在原地。空气里的喧闹吵杂逐渐退去,眼前凌乱的画面像慢放的默剧。他甚至感觉不到疼,只觉得荒诞,灵魂像被抽离了出去。如果不是胸口的滞涩堵闷在提醒他快喘不上气了,他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越来越多的人涌进现场,然后有人从后面抱住了沈令。他遮住沈令的眼睛,反手将沈令按进自己怀里。过了好久沈令才听到有人在耳畔喊他的名字,声音仓促而小心。感官重又复苏,扭曲的喧闹如同潮水一般涌进耳朵。余光里,沈令看到无数身穿保安制服的人接连涌入,将后方严严实实围了起来。脸颊火辣滚烫,牵连着太阳穴让沈令痛得一激灵。他深深皱起眉头,刹那间,一切疼痛争先恐后地灌进身体里。警察局,等候室。金属座椅冰冷的触觉让沈令发抖,他埋在贺闻帆怀里,一动不动小声抽泣着。彻底恢复清醒后,强烈的委屈也随之而来。沈令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当成过小偷,也没这么被打过。脸颊火烧般的疼痛让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他能感到右半边脸颊高高肿了起来,稍微动动嘴角都能牵扯出钻心地疼。贺闻帆只能揽着他,轻声细语地哄。上车时他就喂沈令吃过一次药,到警局后又喂了两次热水,沈令却还是受惊过度一般细细颤抖着,脸颊手腕都冰凉。贺闻帆握住他的手腕,一遍遍地安抚。门锁响了一声,从外面被打开,沈令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抖。贺闻帆侧身将他护住,他抱着贺闻帆的腰,从衣料的间隙看到了来人。是那位捉贼的大妈。她头发因为扭打还凌乱着,肥大的身躯一颠一颠地靠进,沈令看了就害怕,往贺闻帆怀里缩了缩。贺闻帆蹙眉,侧目往后扫一眼:“您有什么事?”用词虽然客气,语气却十分低沉不好惹。大妈虽然泼辣,但毕竟没接触过贺闻帆这样的人物,心生怯意。男人的西服流畅笔挺,是过分昂贵的面料特有的质感,被男生细白的手指抓细微的褶皱,诡异而又和谐地共存着。他侧脸的轮廓冷刻凌厉,在警局严肃的冷光下令人望而生畏。大妈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是来道歉的。”她早已没有了商场里大胆泼辣,双手攥着那个黑色钱包局促的放在身前,宽大的纺纱黑裙皱皱巴巴。贺闻帆低头看向沈令,无声地询问着。沈令吸了吸鼻子,犹豫两秒后,点了点头,只是手还紧紧攥着贺闻帆的衣袖,像寻找依偎的小动物。贺闻帆略微侧身,让沈令可以和大妈面对面交流,却又不至于完全暴露在对方的目光下。大妈嗫喏着上前两步,满是愧疚:“孩、孩子,对不起啊,是阿姨错怪你了。”她已经看过商场的全部监控,也做完了笔录,知道沈令并非那个小偷的同伙,他只是一个无辜的路人,后面还帮忙拦着小偷,自己还被扇了一巴掌。大妈看着沈令高高肿起的脸颊,更为自己当时片面的判断而歉疚难当。“真的真的太对不起了,你的医药费阿姨全部都出,哎哟我真是,我当时太心急了……”沈令摇摇头,“不用了。”他揉了揉湿濡的睫毛,面颊满是泪痕,眼眶红肿嘴唇却惨白,看上去可怜的要命。“我没事,”他声音也很弱,轻飘飘地传来:“您看看您钱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少。”沈令委屈只是因为被误会,如果对方能意识到错误并诚恳道歉,以他的心软的性格,不说立刻原谅,至少不会过分追究。况且,把他打成这样的毕竟不是眼前这位满身狼狈的阿姨。沈令抿抿嘴:“我接受您的道歉,您回去吧。”“这……”他这副什么都不要的态度让大妈更加愧疚,急得在原地跺脚。她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怎样一个人。人家孩子不仅帮她抓小偷,被误会也丝毫不埋怨她,甚至还提醒她看钱包有没有少东西。多好的孩子啊!大妈脸都涨红了,整张脸皱出沟壑纵横的纹路。“哎呀我……”大妈内疚而焦急:“好孩子,让阿姨补偿一下你吧……不说补偿,感谢也要收下的呀。”沈令摇摇头,轻轻垂下眼帘,他有些累了。贺闻帆将沈令护在怀里,下了逐客令。“好了,您请回吧。”虽说比先前过分凌厉的声线和缓些许,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大妈又抖了一下,不敢再开口。她捏着衣物无措地转了两圈,最终也只能再次做出道歉,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她走后门外响起一串脚步,沈令从窗户里看到那个小偷被押送着离开。他像是被暴揍了一顿了,鼻青脸肿血沫横流,走路也一瘸一拐,要两个警察一左一右架着才能移动。沈令心下一惊。大妈离开时门没关严实,沈令听到外面传来若有若无的说话声,是袁格和一个陌生的男声。男人说:“抓小偷就抓小偷,怎么还打成这样?”袁格叹了一声,听上去十分无奈:“当时他挣扎得太凶了,我们保安兄弟费了好大力气才制止住,不动手不行啊。”“那也稍微克制一下,打成这样问话都不好问了。”“不也是见义勇为吗?听说这还是个惯偷,抓住了实在是为社会做贡献啊。”“那用得着派几十个保安围着打?”袁格嘿嘿一笑:“这不怕跑了吗?”……沈令听着外面的对话,眸光微闪。他怯生生地抬头,湿润的大眼睛看向贺闻帆:“是你……”“是他活该。”贺闻帆面色毫无异常,似乎那人血肉模糊的脸在他心里激不起半点波澜。他轻轻捂住沈令的耳朵,用最温柔的嗓音:“乖,不听了。”回家后沈令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不哭也不撒娇,但也不说话。他一个人缩进帐篷里,将周围的小灯全部点亮,抱着双腿坐在里面,像是惊吓还没散去,只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才能享有绝对安全。贺闻帆尊重他的意愿,留出空间让他自己缓缓。只是沈令在里面待得太久了,久到贺闻帆有再好的耐心都觉得焦急。他担心沈令的身体。脸上的伤只要上药就会好,但心脏不能掉以轻心。沈令这次明显被吓坏了,贺闻帆担心让他一个人待着会出事。他拿着药来到帐篷前,轻轻蹲下,小声地询问:“沈令,有没有不舒服?”沈令只是含糊地“嗯”了两下,没有给出明确的应答。贺闻帆压下不安的心跳,轻声说:“不怕,出来吃药好不好?”沈令依然不答,就像完全缩进了自己的乌龟壳子里。贺闻帆焦急难耐。帐篷周围层层叠叠挂着繁复的小灯,全部点亮后散发出蓬勃而耀眼的光芒,映得房间恍如白昼。而沈令的帐篷就是光芒中央的城堡,被漫天繁星闪烁地守护着。贺闻帆颤抖着呼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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