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两个人?不明就里?,他笑了?笑,从多宝格最?里?面抽出来一卷纸,打开来看是房契。“我现在手头最?值钱的,就是这个房子了?。房契、地契都在里?头,我哪天有什么?事,你们两个便商量着?办吧,卖的话,你们两个五五分,我不偏心。”他又拿出一沓子收据道?:“我每个月要到山西会馆给家里?寄些钱,若是到时候家里?有剩下的钱,就还按这个地址寄一回。”在最?上头又拿出来几张纸,抚平了?指着?道?:“这是玉贞的身契文书还有休书。底下还有一张是我写的放良书。我若是不在,就把?这几张给她,送她出门。头面衣服什么?的,都让她自己带走。”方?维一气儿说完了?,看两个人?的脸色渐渐转白,方?谨忽然扑上来抱住他,眼泪滚滚地道?:“干爹,你遇上什么?事了?吗?谁要害你吗?”方?维便搂住他,抚着?他的背轻声道?:“别瞎说,是我一个朋友,忽然得了?重病,都没什么?交代,就没了?。我以前就老说,人?生无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遇上些事。眼看你们也都是大人?了?,家里?的要紧事务,自己也学着?料理?料理?。”方?谨听了?,泪眼朦胧地对?着?他看了?又看,又道?:“谁要害你,我这就去跟他拼了?去。”方?维便笑道?:“没有人?要害我,咱们别这么?打打杀杀地行不行。”郑祥在旁边听了?,只不做声,过了?一会开口道?:“干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方?维看了?他一眼,笑道?:“你总是爱多心,我能有什么?不得已。”郑祥平静地道?:“那干爹咱们不在文书房做了?,还回神宫监行不行?我也不念学堂了?,咱们三个一起去那,好歹有个照应。”方?维脸色铁青道?:“你这是什么?话。宫里?头的事,是自己想去哪就能去哪的?再不许说不上学堂的话,再说一回,我打死你算了?。”郑祥点了?点头道?:“干爹,我不说了?。我也不知道?您遇上什么?事了?,只是我的命也是干爹给的,哪天您有个三长两短,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到地下伺候您去。”方?谨听了?,也大哭起来,一个劲地点头。方?维站起身来,叹气道?:“我就说自己不对?,今天本来放榜的日子,一家人?欢欢喜喜的,最?后闹成这样。行了?行了?,我不说了?。”他把?多宝格收好了?放回去,柔声道?:“你们两个,也听好了?,遭到什么?事了?,也得活下去。你看玉贞,不是也寻过短见,当时要是死了?就死了?,现在挺过来了?,也过得好些了?。”又搂住他们两个,低头道?:“咱们都已经是畸零人?了?,更得活出个人?样子才行。”夫人智化寺规模并不算大,平日里香火也不旺盛。天刚好下着点微雨,院中寂寂无人,只有几个和尚在佛堂后面打坐。金九华进了佛堂,佛前点着一大盏琉璃海灯,烧着一炉香。他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外面有个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弥,引着他去了间禅房。禅房四白落地,中间只设着桌椅茶具,一切器物皆无。金九华叫小沙弥送茶过来,开了窗,雨点被湿气裹着扑了进来,带着一点青草的香味。他站在窗前,望着院门,安静地等着。雨水把时间拉的很长,说不清过了多久,她进院子里来了,老嬷嬷给她打着伞。金九华走过去开了门,她们走了进来,收了伞。她穿着白绫袄,蓝缎裙子,并不华丽,但也自有清雅悠闲的风度。嬷嬷在院子外面屋檐下站着,他看着她,头发梳上了高髻,是很端庄的妇人打扮。他拱手道:“大小姐好?,好?久不见,略清减了些。”她冲着他点了点头,微笑道:“好?久不见了,金公公。”又?正色道:“现在该叫我蒋夫人了。”蒋夫人在椅子上坐定了,把手里的一个木质药箱放在桌上,又?掏出一把铜钥匙放在旁边。“这是昨天晚上到京的,请金公公验看。”他摆了摆手道:“不必了。如今我们府上是这个光景,等闲的交情都避之?唯恐不及,宏济堂愿意从南京给我们送这一趟,也担了天大的干系。”他提起茶壶,在茶碗中倒了些水,双手递了过去,“我铭感?五内。”蒋夫人笑道:“这几年来,宏济堂能在江南做大,连同?熟药铺的生意,都多亏督公及金公公的照拂,我是牢记于心,不敢或忘。如今你们府上有些变故,宏济堂虽帮不上什么,看在当年公公给我们理通门路的份上,我们却不能袖手不管。”金九华低头沉默了一会,道:“督公的病,现如今也没有什么起色。夫人这个时候,肯担着这样的风险,已是世?上少?有的重情重义之?人。”蒋夫人听了,叹了口气,又?问道:“这场变故这样突然,若是你们督公一直不见好?,你可有什么打算?”金九华道:“我蒙督公在战场上搭救过性命,又?有幸跟着他这许多年。若是宫里头的祖宗们开恩,我便去给他守着坟去,也算是有始有终了。”蒋夫人见他话中意思十分?坚决,也不相劝,只是微笑道:“头先家中父亲大人也去府上瞧过了,你们安心调养,也说不定有转机。”金九华苦笑道:“督公现在好?与不好?,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自己摇了摇头,又?低声道:“夫人,这一趟已经让你们担惊受怕了。我们府中的人现在被盯得厉害,今后,我便不能再连累了你。”蒋夫人听了,也点点头,沉默了一会道:“也好?,那?便是万里江山,有缘再会了。”她把手里的茶碗放下,从袖子中又?取出一个木盒打开,里头是一件野山参。蒋夫人微笑道:“这件山参,是我送给督公的。你们如今在外头买,也没有这样品相的了,多半买到些桔梗跟人参须子粘出来的西贝货。只这一件,不到要紧的时候,便不要用。”她把盒子合上,双手交给金九华,“我的能力,仅止于此。”金九华愣了一下,便双手收了,也从怀里掏出个纸包来,道:“府中现下也没什么东西做回礼了,这是我个人送给夫人的。”打开看时,是一件银镀金蝴蝶钗,样式朴拙无华。金九华道:“这件钗子,原不值什么,样子也旧了。夫人若不嫌弃,便收了当个小玩意儿?也好?。”蒋夫人拿起来看了看,笑道:“那?就多谢公公割爱。”收了起来,将杯中的茶水饮尽了,便起身作别。金九华道:“下着雨呢,我送一送。”拿起伞来,在细雨中送她到院门,转身道:“夫人慢走。”金鱼胡同?从南往北第二间院子里,忽然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妇人走到大门旁边,提着声音问道:“是谁?”门外的人答道:“我们是柳州白事铺子的伙计,想问您在我们那?边定下来的板子,提前些摆过来成不成。”妇人便开了门,两?个灰衣服短打扮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妇人见他们手里并没有拿什么东西,眼光却在她身上打量来打量去,当下心中一凛,刚后撤一步,忽然颈部后面着了一掌,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高床软帐之?内。她内心惊骇万分?,连忙掀开帐子坐了起来,惶急地摸索身上,衣服并没有动?过,鞋子好?端端地摆在床下。她穿上鞋子,打量外面,是一个小而精致的绣房。门从外面锁着,用了两?下劲,并没有打开。忽然房间里有个幽幽的声音道:“夫人,您醒了。”她吃了一惊,回头望去,背后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圆脸,清秀,丰满的嘴唇,穿一件蓝色长衫,有些斯文的书卷气。她隐约觉得是在哪里遇见过,年轻人却笑了,站起身来拱手道:“夫人,十几天前我们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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