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时我向来心无旁骛,即使有肢体接触也没什么感觉。一段时间后,我便让裴追自己画。结果他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仿佛我一番努力都是白做工。我曾教过他多年,从来觉得十分轻松。因此忽然怎么也教不会,着实纳闷。心想难道绘画此事竟这么需要天赋?居然连握笔都有门槛?而这时,裴追忽然淡淡道:“你应该多说些理论知识。而非亲身实践,乱我心神。”这口锅把我砸晕了,我又品了下,才明白他其中的意思,当真又气又笑。刚想发作,忽听他说到最后,淡淡唤了句:“……师父。”他的声音极低,我瞬间还当听错了。因为这个称呼,在旧时间线我曾用各种手段威胁逼迫他,他从不曾开口,只是喊我全名。我还当这两个字有生之年都听不到了。却没想到,这样不正经地教他两笔涂鸦,竟能耳闻。但他叫的太轻太冷,我觉得并不过瘾,逼他再叫一次。裴追没再理会。被他这么一顿作弄,我彻底不想教了,便做了甩手掌柜,事不关己地看他画,还落得个清净。他方打了底色,因此我尚且看不出他要画什么,只觉出大概也是个风景。但颜色倒是瞧出了个所以然,这是副灰调画作。虽曾和裴追生活了许多年,但我一向自我中心,对他的喜好知之甚少。但巧的是,除了偏好的红酒口味外,裴追喜好的颜色是另一个恰巧有所了解的。比如,他偏爱冷色调。但并不是枯燥无味的黑白灰,而是干净、高雅又沉郁安静的灰色。比如莫兰迪色系的浅黄、浅蓝之流。而我从前能发现这些也是巧合。那时,我闲来无事也会作画,但更多是打发时间、调剂心情。而且更偏爱纯色明度高、颜色绚丽的装饰主义风格。而我懒又是始终如一的,便会把裴追叫到画室,美其名为教人家作画,其实就是让他帮忙换水、挖颜料、调色……打杂。然后,我发现自己越画越粉。颜色明度越来越低,整个画面显得灰扑扑的。这时,我才认认真真地端详了颜料盒,差点吐血,裴追把好几种颜色都换成了相近的莫兰迪色。而我懒得厉害,基本都是凭感觉盲取色,结果画了半天才发现。那副画我自然也不要了,便随手扔在画室中。后来隔了几日,却无意间在裴追房中见到,发现竟还被装裱起来,安然地挂在他床头。我出了会神,才意识到裴追在叫我。他说:“沈无,你这教得也未免惬意。我快自己画完了。”我一怔,侧头看去,才发现真非虚言。画面上竟不是个纯粹的风景,而是一间熟悉的房间,虽是室内,但构图巧妙,房间右侧是个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外面寥廓的风景和高远的天色。但画面中心还是在室内。黄金分割线处是一张造型考究的方桌。上面是一颗星星,莹莹地半悬在空中,周围是逸散的暖色光点,好像一群活泼灵动的萤火虫。裴追做了些艺术处理,但我还是一眼认出。这是旧时间线的我们家,而星星就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我做的那个蛋糕。——竟然又是那次生日。其实那天深思起来,也不算多好的一天。开头是我赶他走,结尾是黑天降临,末日序幕。但即使这样,这依然成了裴追放在心上,翻来覆去拿出来惦念和回忆的事。说到底还是因为,算来算去,我们之间的甜竟然只有那么点。看着裴追的样子,我竟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件往事,那是我唯一有印象的童年回忆。很小很小的时候,当我还是懵懂认字的幼童,我的父母曾因奖励我为他们长面子而给我买过一个糖人,是个小兔子的形状。我当时只轻轻尝过一下,很甜。然后小时候的我便想,要从小兔子的那里开始吃呢?尾巴不行,没了尾巴,小兔子会难过的。头不行,没了脑袋,小兔子会死的。最后,我看了看小兔子的粉色外套,还是没能下口。因为觉得那一定是小兔子朋友送的,很珍贵的东西。那个兔子糖人,我到最后都没吃。某天回去后,才知道因为发霉变黑,已经被大人扔了。如今想起来,当时年幼无知,真是幼稚又可笑。却没想到,现在还会遇到和我一样……不,比我还更愚蠢许多的人。裴追。我有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也不能说起。许久,我说了句完全不相关的话:“不是说不会画吗?”我这问题虽多少有些转移话题的嫌疑,但到底是在拆台,没想到裴追却答得流畅坦荡:“我从未这么说过。只说让你教我。沈顾问是大家,指点我一个新手不是很正常么?”我看着裴追,心中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他果真想起来不少,太知道如何说话会让我这自大狂心里舒坦了。另一个念头是:原来只是一个眼神,也能埋得这般千锤百转,如炼我神魂。裴追说完,将一支洗净的笔递给我,指着画中屋外的天空中央:“偷懒结束,帮我画完。我记得,那日是满月,这里应该有一轮月亮。”我心神微动,竟如有灵犀地明白了他的意思。星月,一同从夜幕中来,一起在光明中隐去。宇宙穹苍中最难舍难分、又相依相偎的存在。他要我和他一起作画,却并非真要如那些情侣般亲昵的你一笔我一划。裴追的意寓要更幽深细腻许多。他画完了星,便将月留给我。那夜的月其实原本是墨蓝色的。因为那是黑天降临的预兆。但是,哪怕是我……此刻也愿意短暂地忘记真实。我蘸了些颜料,调出一个偏冷调的黄色,抬腕再落,点缀在幽深月色上空。“结束了?”裴追见我换笔,追问道。他语气和平日一样淡,我却其实听出了他的不满。侧头一笑安抚了他,然后拿起最小尺寸的油画笔,蘸了金色的粉末,笔尖一起一落地点缀着,从星星一路延展而起,入月华而去。就像一条散开的光路,连结星月。在夜空中璀璨烂漫。“回神了。”我起身轻勾了下裴追的肩:“画完了,得把画吹干。”从刚才我落笔画星路起,裴追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画布,仿佛那是个吸人神魂的漩涡。直到我画完许久,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我说完这话,他也隔了好久才应道:“……好。”我解开夹子抽走画时,他又问:“为什么要吹干?我记忆里你都是自然风干的。”他神情依然恍惚,说这傻话显然也是直觉性的,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那是因为之前就在家里画,现在自然得吹干才能带走。”我难得耐心地回了他,然后便拿起画走去借吹风机。“已经画完了吗?”我去时,前台眼镜女孩还有些惊讶:“需要帮您再调整下画面吗?”我摇头。大部分来这里的都是新手,自然需要这个最重要的环节。我和裴追却没必要。这时,眼镜女孩也看清了我手中的画。“哇,太漂亮了!你们是专业的吧?”女孩夸张地捂嘴:“能拍个照吗?”她指着身后的花墙:“比较漂亮的作品我们都会邀请留影。不过如果您考虑原创版权等原因拒绝,也很理解的。”我想,裴追会希望画中的场景被更多人看到吗?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是,我希望。我曾茕茕独行多年,比任何人都熟悉被遗忘的感觉。我既希望裴追忘记,又隐秘地渴望他想起。我虽愿意与末日黑天一同消逝无间,又希望……有陌生人能为我们做个见证。那便再任性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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