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不以为意,“你认不认识我不重要,我只需要你认识这个人。”说着将出门之前,在寡嫂针线篓里拿到的绣帕,递给女人。同时弯下腰,以一种刀锋般凌厉的语气,一字一顿问道:“还记得沈绿腰吗?”女人猛然一悚,如大梦初醒。严霁楼满意一笑,将左右屏退。拉一把椅子,撩袍就座。“你若是口干,可向我讨茶喝。”话锋一转,“现在先将四年前,你如何陷害沈绿腰一事,全盘交代。”原来这紫衣女人——如今这家裁缝铺的掌柜,当年就曾与沈绿腰,一同在这家店里作过学徒。自从前天,在云边镇,听到此人在周夫人耳旁传的那番闲言,严霁楼便猜了个大概。某种程度上,作恶之人对受害者的恨意,往往比受害者对加害者更为浓烈,一本良心的负债,如果不能做到以锲而不舍的诋毁来供血,它将化作白刃,转而指向加害者本身。承认错误永远比犯错更难,施暴者常常会对施暴上瘾。所以他绿腰这几天,心里有许多好奇。第一好奇,小叔子最近为什么不去书院;第二好奇,镇上的裁缝铺为什么突然倒闭;第三好奇,曾经与自己在裁缝铺同做学徒的一帮人,本来都混得很好,怎么突然树倒猢狲散。后两条,还是她从村口那帮老太太嘴里听到,好像是说什么私卖禁药,又有说法是透漏门摊税。严霁楼倒是浑不在意,每日早起进山伐木,下午就到田里除草,过得像个隐士。立夏以后,庄稼拔节,野草也疯长。“歇会儿吧,小叔叔。”马棚已经有了雏形,比之前更高大坚牢几倍,现在他又弄菜园的篱笆,沈绿腰都替他累。他只是停下喝了口水,又开始干活。快中午了,她进去把饭做好,出来叫他。漫天的烈日下,大老远就看见男人在井台边洗头,裸着精瘦而劲硕的上半身,用黄铜马勺从木桶里舀水,清冽的井水,汩汩冲刷着那一身紧绷的、明亮的肌肉,肤色因为极白而显出微青,细腰宽肩,明明是少年人,已经有了成熟男子的气息了。绿腰敛目,背身站在门内,隔着窗,轻轻喊了一声。严霁楼换上白棉布袍,进来吃饭。绿腰闻到他身上清新好闻的皂角气息。两人对面而坐,绿腰顺手给严霁楼盛一碗米饭,“你听说镇上裁缝铺的事了吗?”严霁楼一顿,垂下眼帘,“嗯。”绿腰疑惑,“开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倒闭呢?”严霁楼低头刨饭,并不说话。绿腰以为他不爱听闲话,也怕被问起那些与自己的旧相关,遂噤声。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却说:“恐怕是作恶太多,老天爷动了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绿腰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种残酷的笑意。“看样子要下雨。”严霁楼望一眼窗外。沈绿腰却乐观,“不用怕,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事实证明,两个人的话都没说错。下午就乌云滚滚,电闪雷鸣,暴雨如期而至,却也寥寥片刻,就雨霁云收。天放晴,绿腰本来是要上山去采蘑菇,结果刚把筐背上,门口就来了人。那人穿着讲究,态度却卑微,想来应是某个大户人家的仆役。此人告诉她,镇上的酒楼,要绣一批坐垫,请她去裁量尺寸,顺便取针线绣布原料。沈绿腰很意外。她日常接的都是闺中绣活,纵使在妇人之中有些名气,也不过是小打小闹,怎么会有酒楼这种大商家找上门,主动与她交易。心里有疑虑,还是去了。家里用钱的地方多,机会稀有,放弃才是梦话。坐上马车,很快来到镇上。穿过长街,车停在一座古色古香的酒楼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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