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昭觉寺外一条山路,摊贩聚集,瓜果点心,锅碗瓢盆,叫卖声不绝于耳,有老婆婆推着板车,把手腕粗的麻绳,朝相邻的两棵大树上一绾,绷得笔直,上面悬挂数条编织的手环,红雨一样,风一吹,缀着的银色小铃铛哗啦啦地响。一群小姑娘在树底下叽叽喳喳,在手腕上比画,这个粗,那个细,红色的,五彩的,挑来挑去,不厌其烦。严霁楼看?向其中的一条带银铃铛的红绳,莫名想起那夜月下,寡嫂提水经过,一双白臂膀,纤细修长,似乎天生就应该配一条红绳,几个银铃。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走近了,“这绳子有什么用?”“戴上好?看?呀,”缺牙的老太太凑过来,一只手挡在扁嘴前,神神叨叨地笑,“能拴住你想要的姑娘。”那当然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是小贩的生意经,人家见他年纪轻轻,又?是孤身一人,正是谈情说?爱、为相思病犯蠢的好?年纪,狠心要敲他一笔。严霁楼知道那是无?稽之谈,自然不会上当。转身走到对?面要了两串。回家路上,又?冒出?新?问题,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要她肯戴上这东西。路过的小猫小狗,脖子上挂着铃铛,四爪着地欢快地跑,他瞧着它?们,赞赏这种家畜的驯顺,它?们却用黑眼睛瞪他,偶尔呲牙,表现出?惊人的警惕。他只好?放弃某些强硬的念头。经过一户人家门前,青褂布袍的年青道士坐门口石墩子上,旁边放着枣木做的拐杖,等着讨水喝。马上要到十五,因为这一天既是道家的中元节,又?是佛教?的盂兰盆节,还是中原地区的鬼节,在这一天,可?以说?是三教?合一,对?于这座西北边陲、民族混居的小城,是比过除夕还要重要的日子,怪不得会这么热闹,连旧居深山的道士都下来活动了。看?着那道士,严霁楼长睫翕动,心里忽生一计。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牛皮水囊解下,朝那人接近,走过去,递给他。道士讨水久等不至,忽一抬头,一个清俊的小哥儿,笑吟吟地望着他,手里正递着水袋,满脸和善地示意给他喝。好?雨知时节,润物无?声,焉能不喜,那道士露出?受宠若惊且感激不尽的目光。道士将屁股底下石头让出?一半,两人坐在一处,等话?说?完,回到家里,天已经快黑了。严霁楼沿着花木繁盛的小路上坡,推开大门,房檐底下的老槐树,闪着昏黄的光晕,像是着了火一样。他走过去,原来在那树杈上,挂着一盏油灯。细细的蚊虫和翅膀肥厚的蛾子,绕着那油灯转圈,更蠢一些的直接撞上去,空气里不断传来烧焦的呛味。他们这座小院,坐落在高?坡上,而且几间房,都特别向阳,冬天还好?,夏季的话?,从?早到晚一整天都受太阳炙烤,到了夜间,热气散发出?来,徐徐蒸腾,简直如同火炉。大约是屋里太热,寡嫂便将针线箱笼都挪出?来,搬一张藤椅,油灯挂在头顶,坐在树底下劈线,四周点着蜡烛,手指上戴着银顶针,身上只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葛布小褂,胸前打几个黑色的如意结,底下是一条淡青色灯笼纱绔,露出?瓷白的手臂和小腿。脖颈扬得高?高?的,微微眯着眼睛,手指翻飞,银顶针也跟着一闪一闪,她灵巧地劈开那本就纤细的线,将破开的细丝温柔地缕顺,挂到旁边的木架子上,远远望去,好?像坐在一团烟雾之中。大约她才洗过澡,身上热气蒸腾,头发半湿,滴答的水珠,在树底下砸出?珍珠大的小洼。凑近了,他几乎能闻到她身上的皂角味。她全神贯注忙着自己?手底的事,一点都没注意到他的到来和存在。他就那么站在她身后,看?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她的长发彻底干了,发梢被树上的油灯烤出?微卷的状态,一只白色斑点的蝴蝶停在上面,他想赶走它?,伸出?手,怕惊动她,又?停在半空,风一吹,蝴蝶飞走了,发丝拂过他指尖,指纹间,留下滑腻清凉的触感。连日来手头的事一直没停过,可?能太累,她收了手,将顶针卸下,放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向后仰躺在藤椅上,侧着脑袋,眯起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走过去,将银色的顶针戴在自己?的中指指节上,那东西如同一张小嘴,很快就咬住了他,大约因为才从?她手上卸下来,所以并不冰凉,反而徐徐散发出?一股薄温,他轻轻调整它?的位置,它?便卡得更深,令他感受到一股细微的疼痛,仿佛牙齿在轻轻啮咬,他的心和骨头有一瞬间忽然空了。哗的一下,就要散开,像是一脚踏空,掉入深渊。幸好?皮囊托住他,叫他悠悠地又?站了起来。他拉来小凳子,坐在她脚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根线头,试着一分为二,或者为四。对?于他这样捉惯刀笔,又?缺乏流利指甲的人,这并不是容易的事,丝线断开,或者偏折,那些过细的部分,偶尔藏起来,隐在他衣袍的褶皱间,像是跟他开玩笑,令他手足无?措,废弃的丝缕,甚至被蚂蚁扯走,在月光下的石板地上,牵出?细细的银丝。他忽然想起来,在兄长的信中,也曾托他买过一把丝线。这东西正是本地所缺乏的,西北棉花种植广阔,棉布棉线随处可?见,但是若论缫丝工艺,自然和江南天差地别,棉线粗平,韧性相比丝线更是不及,做衣织布尚可?,但要用来刺绣,亦令巧妇难为。兄长那时正深陷在苦恋中不能自拔,知道她爱好?刺绣,便在信中托他在淮南当地,买一把丝线,他却觉得不妥,回信道:哪里会有给姑娘送线的,若你要讨她的欢心,罗帕手绢,可?以作定情之物,若嫌拿不出?手,可?以送绸缎,更好?的,便是鲜丽衣裙,时兴脂粉,送一把丝线,难道是要人家还未过门,便为咱们操持井臼,纺布缫丝吗?有些地方的习俗,在新?媳妇进门前就送笤帚和簸箕,或者纺机,他怕送绣线,会让未过门的嫂嫂误解,以为这是一记下马威,就像公衙门前的杀威棒,本意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要人听?话?。兄长回信却告诉他,当然不是,他这个嫂子性子古怪,和别人不太一样,你若送她衣裳首饰,她反响平平,甚至拒绝收取,觉得那是僭越;你若送她布,倘若那布颜色靓丽,合她眼光,她也会高?兴;但是都不如送线,送针,送各种器具,要不是路途遥远,南北气候差得太远,他甚至想要一群蚕宝宝,最好?是连着桑树寄来。她不爱花,只喜欢种子,为的是自己?动手的过程,更为自己?的选择,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剪去,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严霁楼明白了,后来专门向夫子告假一天,跑遍淮南的大街小巷,他记得那时正是江南梅雨天气,巷子口打铁匠的风箱呼呼抽动,青石板缝中溢出?霉干菜味道,他第一次去到那种他认为是专属于女人的丛林,虽然随着深入,他发现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并不符合实际。五光十色的丝线,自房梁上悬瀑而下,柜台里算盘飞响,绣娘坐在织机后,手下如飞。除了丝线,他还购置了全套工具,线捻、钩针、底布、手绷,一套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银针,全放在一个轻薄的木匣中,花钱托驿站带了回去。后面兄长来信说?她很喜欢。此刻他坐在小凳上,她脚边,当年的那种况味再?次袭来。他猛然惊醒,虽然自己?将信烧了,但上面的内容,却忘不了,且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生出?颜色和温度,甚至是气味,他回忆它?们,就像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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