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琳搬回了研究生宿舍,每天三点一线地来往于教室、食堂和宿舍之间。她参加了补考,凭着本科时期的底子和考前紧张的复习,三门挂掉的科目都是低空飞行,掠过了及格线。
吴教授的脸色还是不好看,不过不再骂她了。最开心的是任素英,她觉得叶琳有了从失恋中恢复过来的希望,如果叶琳肯把罗嘉的小屋子退租就更好了。
叶琳不但没退租,还和房东又续签了合同。罗嘉的秘密,她没办法和任何人说,就是和爸爸也不行。她希望罗嘉能够平安回来,一回来就能找到自己,这个小屋曾是他们两个人最亲密最温馨的小窝,她一定要保留着原样。
叶琳把自己的痛苦封存起来,就像放进一个冰箱里那样,尽量不去触碰它。她还要好好学习和生活,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她还要等罗嘉回来,向他倾诉自己的委屈。
痛苦犹如实体,叶琳能感觉到它扎扎实实驻扎在那里,她只能绕着它走。叶琳每个星期去小屋给茉莉浇一次水,自己对自己说,下一次宝珠茉莉开花的时候,罗嘉一定就回来了。
春末的时候,一部《泰坦尼克号》席卷了各大院线。叶琳是被任素英拉着去看的。别人是在杰克和罗丝生离死别的那一刻啜泣,她却是在看见罗丝后来又幸福生活了很多年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她最怕的就是这样了,罗嘉已经死了,自己还要挣扎着幸福下去。
这部片子打破了影院的排片规律,一连放了好几个月,叶琳就一场场看下去,看完中文版看原版,一直看到片子终于下线。
生死之隔,这是所有人能想到的最远的距离,叶琳心中却横亘着比生死更宽广的天堑。被叶范从乌鲁木齐带回家时,她隔窗眺望着机翼下连绵的雪山,不知道哪一座是思归峰。
那个时刻叶琳迷惘了,自己和罗嘉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就是想去找他,又怎能跨越那一条天人之间的界限。
就算是织女和牛郎,也需要喜鹊为桥,自己和罗嘉的鹊桥在哪里呢?
有一天叶琳去超市买东西,突然看见了罗之岭。
八年多过去,罗之岭看起来比在清泉镇的时候还更精神了,他现在应该是四十岁左右,正是男人最好的年龄。他穿着干净整洁的休闲服,和身边一个女子笑着说话,商量着把选中的商品放到超市的推车里。推车的车斗里还坐着一个神气活现的小男孩。这明显是一家三口出来逛超市买东西。
叶琳没想到罗之岭又回到清原了,不过这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从清原市调到清泉县工作的,罗嘉离开后他对外的解释是一起回北方老家了。估计是因为觉得时间久了,罗嘉的事情不用再找解释了,他还是选择到比较繁华而且熟悉的清原来生活。
罗之岭的身板挺直,笑容明亮,看向家人的目光非常温和,看起来这些年他也过得很不错。那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样子,盘腿坐在推车里,胖胖的小手抓着推车的前栏。他看见货架上有喜欢的零食,就扭着身体去够,够到了就扔到车子里。罗之岭的妻子一边和他说话,一边坚决地把儿子挑选的零食再放回货架上。母子俩一个拿,一个放,就看谁眼疾手快。小胖子看见妈妈把自己的零食放回去,不哭不闹,再接再厉地去揪下一包。
叶琳本来想去打个招呼,又犹豫了,罗之岭过得很好,他现在的家庭不一定知道他原来有个收养的儿子吧。罗之岭的妻子却挺敏感,她拉了拉罗之岭的胳膊说:“那边有个姑娘一直在看你呢,是不是熟人啊?”
罗之岭转头看见了叶琳,他笑了起来:“是原来同事的女儿,我去打个招呼。”他走到叶琳身边,叶琳也冲着他微笑。
“琳琳,你长成大姑娘了,你也在清原?你爸爸妈妈还好吗?”
“罗叔叔好,我现在在清原大学读研究生,我爸爸妈妈都挺好的,您身体还好吗?”
“啊,啊,都好都好,我现在回清原工作了。”罗之岭看见妻子推着车过来了,就给叶琳介绍:“我爱人,我的儿子。”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叶琳礼貌地打招呼,没有问其他的话。她摸了摸那个活泼的小胖子的脸,小胖子显然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姐姐,没提出抗议,乖乖地给她摸。
罗之岭的妻子笑着说:“看来他很喜欢你啊,平时可酷了,不让人碰的。”
罗之岭说:“让他向姐姐学习,姐姐可是高才生,是清原大学的学生呢!”
小胖子喊着说:“我爸爸也是大学生!”
周围的人都给逗笑了,罗之岭轻轻弹儿子的脑门:“自吹自擂!”
叶琳也被小胖子萌到了,她把他抱起来逗了一会儿,从包里掏出一块珊瑚坠子给他。这块坠子是罗嘉从琉璃心中的大海里找到的,红色均匀而润泽。珊瑚带着琉璃心中的灵气,佩戴在身边令人不易被外邪所侵,这个小胖子要是常带着,肯定不会得流感什么的了。
“这怎么行,太贵重了。”罗之岭的妻子忙推辞说。
“不是买的,是旅游时在海滩上捡的,自己穿了根线而已,不值钱,让他拿着玩吧。”
罗之岭看看那块珊瑚,让儿子收下了。
叶琳总觉得罗之岭有话想说,他让妻子去出口处结账,自己和叶琳走在后面。超市里热热闹闹的,两个人东拉西扯,一直到最后,罗之岭也没再说什么。
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互留联系方式。
叶琳想:他是想问我知不知道罗嘉的下落吧,可是最终也没问。
罗之岭曾经像父亲一样关心罗嘉,两人也有好几年相依为命。可他现在有了新的家庭,一切就都以现在的妻子儿子为重了。他不愿意妻子知道自己曾经陷入麻烦,收养过“黑道世家的私生子”,更不愿意给现在的家庭带来危险。
罗之岭这样想无可厚非,却让叶琳感到一种深深的恐惧:如果罗嘉一直不回来,爸爸妈妈和弟弟也会慢慢将他忘记,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了。
如果我也不记得他了,他就像从未在这个世上生活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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