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叹乔家上下却不都是如她们一般待她好的人,舅舅舅母早对白养活一个外甥女儿深感不满,过去不过是碍着老太太和颍川侯的颜面才默不作声,如今这两座大山俱塌成了碎石齑粉,说起话来又何必再藏着掖着?
那日大表兄的次子忞儿在堂上摔了跤、吃痛之下便扯开嗓子嚎哭,他母亲又有了身孕不便去拉扯,便转头让宋疏妍帮着去哄;但那段日子她少食多忧、精神差得厉害,人走在平地上尚且还要打摆子,又如何按得住那四五岁正调皮的男孩子?于是只婉拒托崔妈妈搭把手,不料却听嫂嫂冷哼了一声,说:“妹妹真是好大的架子……如今又做不成侯夫人了,还摆这样的款儿给谁瞧?”
这一句讥诮可真突兀,其中带的情绪也着实复杂,大约过去总有几分妒几分恼、如今看人失势又难免有几分讽几分快;宋疏妍却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待自己,只不懂那句“如今又做不成侯夫人了”是何意义,一怔之后心又骤然一紧,或许也在那一刻隐约感到厄运已然降临。
“怎么,你还不晓得?”
对方果然惊讶反问,似乎也对能亲口揭开谜底感到几分高兴。
“你那未婚夫婿不是战死了么?朝廷给了好些追封呢——说来那方氏也是顶体面的人家,总不会再逮着你去同一个死人成婚的……”
……“死”。
分别之时她连想都不敢在心底想一遍的字、如今就这般轻飘飘被他人说出口了,她却像听不懂一样发着愣,早已被离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心已不再会很快流血。
对方看她没个反应、便又接着重复了一遍,她却还是神情呆滞说不出话,过了好半晌才僵硬地扭头看向身边的坠儿;后者已经哭了起来,通红的眼睛不断掉着泪、难过得浑身都在发抖。
“小姐……”
她终于也不得不试着把那些残忍的话说出口。
“方侯……方侯他……”
——他如何呢?
她忽而听不见了、耳中陡然腾起尖利的杂音,血色褪尽后一张脸苍白得吓人,令原本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嫂嫂也终于发了急;挺着大肚子起身过来问她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她则只自己站起来又跌跌撞撞向门外跑去,坠儿的呼喊和阻拦她都顾不上管,尽管那时其实也并不知晓应当去找谁。
……他么?
她已近两年未见了。
……外祖母么?
她甚至已与她阴阳两隔了。
神思混沌间终于还是想起了丁岳,他是颍川方氏的私臣、说的话总不会像嫂嫂和坠儿那般不着边际;自欺欺人般的奢想却也在找见对方后倏然被摔成了碎片,对方一介身长七尺的铮铮男儿竟也在她面前红了眼睛落了泪。
“主君确已为国捐躯……”
他哽咽着,看向她的眼神依稀也有几分怜悯。
“小姐……不必再等了。”
……世上无人知晓她亦曾在那一刻死去。
世事像是不讲道理的东西,原本枯燥寥落乏善可陈、在他弯腰为她抬起车辕的一刻又陡然变得引人入胜,她听信蛊惑一步步向深处走去,一度也曾亲眼得见繁花满树落英缤纷,最后陈于眼前的却还是万丈深渊荒草萋萋,原来春江花月终是泡影,只轻轻一碰便要化作飞灰的。
……可她分明也并没有怎么碰过啊。
只是一点点,只是很短暂的三天……匆忙得像是昼梦一场,不过刚刚勉强碰到他的衣角便被逼着醒来了。
他们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譬如他是自何时开始中意她的,譬如那日在江上是否也曾想过让她同行,譬如他是否当真喜欢江南清淡的酒酿,譬如那日在湖心岛上他是否也如她一般仓皇动情。
他们也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譬如她还不曾度过一个有他的生辰,譬如他们还不曾一同去观过八月里钱塘最盛的江潮,譬如他还不曾带她回长安去赏他信中所言新植的梅花,譬如他还不曾真真正正唤过她一声“莺莺”。
……全是未了的事。
全是未尽的意。
她忽而不知该如何劝解自己了……幼时在宋家父亲冷待她、继母苛责她,她便告诉自己是她命中与父母缘浅不能强求,只要有外祖父母疼爱便也是一般圆满;后来在乔家舅舅舅母嫌弃她、时不时会说两句怪话挤兑,她便想自己终归是白吃了人家的米面,受些冷眼也是寻常;再后来三姐姐的欺凌越发嚣张、将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她便告诉自己总归还有二哥在,人不能那般贪心,能有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哥哥便很好。
……如今呢?
她又该找什么理由去接受他的离开?
……我其实原以为有你后便不必再割舍了。
可以在欢喜时坦白地笑,可以在落寞时诚实地哭,可以在被人欺侮时坚决地让他们停止,可以在看到心仪的东西时率直地说喜欢……因此我曾以为你是命运赐予的补偿,补偿我在过去没有你的漫长岁月里独自经历的坎坷崎岖,又或者是它给予我的奖励,奖励我即便如此也不曾妄生歹念戕害于人。
……可原来竟不是这样。
它让我看到你,一日之内阅遍世上最好的东西,甚至知晓被人偏心袒护的滋味是何等甘美玄妙……然后又在漫长的等待之中将你夺走,告诉我一切都是虚妄,琼英也终究留不住那阵温柔孤冷的雪风。
()
||
请勿开启浏览器阅读模式,否则将导致章节内容缺失及无法阅读下一章。
相邻推荐:左右为攻 大哥是儿控 颤抖吧,渣爹 一世微茫 导演她谁都不爱 夺庶 心尖美人(重生) 刺猬 要定你言承旭 兔儿爷 我在星际养龙崽崽 重生后,渣前夫追妻火葬场 农家小相公/农家一枝春 独一无二的恋人 情深之遇见爱 蔷薇微醺 在恐怖直播间带货 我把系统上交了 鬼 灵异小队之尸声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