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丽丝猛地抬起头,比母亲的更为明艳的水蓝色瞳眸瞪大了数倍,像是听见了什么危及人身的惊悚大事“不!”她喊叫着,“你不知道,老师留的作业究竟有多么烦人,而且学校甚至不让我们穿校服以外的任何衣服everythg!!”“那可真是可怜。”话虽这么说,莎朗却连头都没抬一下。克丽丝和莎朗谈话的场景,其实有些滑稽。而这种过分家常的话题出现在莎朗的身上,本就显得令人惊异。克丽丝的英语说得比日语流畅得多,但她似乎更愿意用日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可是当她想不到那个词汇用日语怎么说时,便会倏地蹦出一个英语单词。听见克丽丝现在正在上学,今泉其实有些意外。但转而一想,这一切又好似在意料之中。“莎朗温亚德”原本就是个合法身份,而以这个女人的手段,想送女儿去某所安全的学校上学,并非什么难办之事。毕竟她曾经说过的[当个普通人其实挺好的。]莎朗温亚德是从那座研究所中走出的实验体,代号048。如果可以选择,没人甘愿去做那个被关在单向玻璃中、时刻被监视器监控,任人宰割的实验体。在研究所的那几周里,大概是他迄今为止历经的,最为灰败的日子。即便是因过度疲倦而陷入了几十分钟的短暂睡眠,今泉也会在中途惊醒上好多次。他不清楚这个女人在没有离开研究所前,究竟都经历了什么。“克丽丝,现在在什么地方上学?”今泉看向莎朗。他猜,莎朗不会把她的女儿放在日本上学况且从克丽丝的词汇量来看,她生长在国外的概率更高一些。“英国。”女人似乎已经吃完她的午餐了,此时正在用餐布优雅地擦着嘴。今泉愣了愣,“英国的……哪里?”莎朗挑了挑眉:“伦敦。那边天气有点不好,但有段日子我一直住在那,而恰巧有所寄宿制的贵族学校环境不错。所以克丽丝就在那里上学了。”黑发青年的目光蓦地亮丽。他放下餐具,一本正经地:“我也要去。”莎朗沉默了一会。她难得有些语塞,过了好半天才费力地接话:“…………去上学?”克丽丝在一旁插话:“不,uncle,那可不行那是所女校,不招收男孩的。”“……不是。”“我是说,我也要去伦敦。”……今泉正式获得了他的护照。护照上黏着这张多年未变的精致脸庞,旁边写着卡慕温亚德的名字。这一次,他跟着莎朗光明正大地过了安检,从羽田机场一路飞到了伦敦。长途飞机很是折磨人,克丽丝也早就睡着了。而一旁着装时髦的女人拖着压根没什么重量的行李箱,心安理得地把女儿丢给了今泉,现在金发女孩正在趴在今泉的后背熟睡。莎朗叫了她在伦敦的专属司机。不过今天下了雨,交通有点堵塞,车子还没到,于是他们不得不在机场的门口等待。这一路上,今泉都想问些在底特律发生的事情。但是碍于克丽丝总是出现在莎朗身边,他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现在克丽丝睡着了,他们似乎可以谈谈。青年盯着街道上过往的车水马龙,扫在空中的绵密细雨致使行人稀少了一些,远处极具代表性的红色双层巴士打开了车门,里面急匆匆地跑出了几名到了站,却忘记带伞的乘客。他张开淡绯色的唇瓣,上下开合着,却只发出了一个短暂的音节:“朗姆。”莎朗立刻微眯起眸子。就像是自然界中的某种强势生物,在嗅到了弥漫在空中的危险气息后,便会警觉地高扬头颅。“他现在还活着吗?”今泉问。十五年前,莎朗一步步将朗姆引诱至底特律。她想在底特律杀掉朗姆,可惜最终棋差一步,她还是失败了。而在那片大火中,今泉也对这个男人起了杀心。当他盯着酒瓶尖锐的边缘时,他切实地思考过如何用这东西,立刻掠夺掉朗姆的生命可惜最后,他被弹窗制止了。他猜朗姆现在应该还好端端地活着。至多就是失去了一只眼睛。只见身旁的女人皮笑肉不笑地牵扯了一下嘴角、她看了看在青年后背上呼吸均匀,仍然处于熟睡中的女孩,这才冷笑着开口:“非常好。他活得好极了。”“这些年他一直惦念着你,不过我告诉他你已经死了,在那场大火里烧成了煤炭,连神明也救不了你。就这么过去了十几年,他才终于打消了对你的念头。”“所以我奉劝一句:你最好不要出现在朗姆面前,也不要被那个家伙发现你还活着。”她耸了耸肩膀,“不然他大概又会像疯狗一样追上来,紧咬着你不放。”今泉应道:“我知道了。”“我还有个问题。”他说。“我记得研究所里的那批实验体,一共有一百名,截止到我的编号069为止,只有你我二人从金属舱中成功存活。”今泉看了看站在身侧的女人:“那么余下的31人呢?”还有其他实验体,成功活下来了吗?他等待了一会。雨滴拍打在地面的响声越发震耳,不远处地面的坑洼中积满了雨水,表层绽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女人最终叹了口气。她摇了摇头,只默默地吐露几个沉重的音节:“无人生还。”话及至此,她又满是讽刺地弯了弯嘴角。“而那个男人为了嘲弄我,还放言接下来的某个实验药品,将会被命名为‘4869’。”“旨在庆祝48号和69号,在实验中的完美存活。”伦敦的天际,常年覆盖着一层灰的色彩。自大西洋而来的温暖洋流致使这片地域常年降雨。任何一条街道都难以一眼望到尽头,这使得这个国度仍然透着福尔摩斯时代般的神秘。快速下落的雨点连成了细长绵密的线,轻轻拍打在街头的石砖上,整个大街小巷,都被浅淡的薄雾笼罩。混杂在雨间的钟声悠远,恍若在铁轨行驶的列车重归蒸汽年代,发出喷薄的长鸣。……旋转的车轮压过平坦的道路,溅起少许水花。一辆款式张扬的兰博基尼停靠在了大门敞开的校园边。“咔哒。”车门被打开了。身形清瘦的男子率先走下副驾驶座,随后抬臂撑开一柄长伞。他绕向了后方的座位,从外部拉开车门。里面坐着一个身着校服的女孩,正不情不愿地抱着书包。“下来吧,克丽丝。”青年的声音很沉静,几乎要融入到湿漉漉的空气中,“该去上学了。”克丽丝鼓起脸颊,脑袋扭向了另一边,满脸都是抗拒。直到驾驶座上的金发女人扭过头,摘下墨镜似笑非笑地望向女孩,慢悠悠地:“克丽丝?”金发女孩努了努嘴,只好挪动着身子,走进男人撑开的伞下。她抬起头,一缕不慎被雨点打湿的金发黏在了眼边,明澈的水绿色瞳眸中央,正倒映着青年清隽的脸孔。“我不想去上学,舅舅。”她可怜巴巴地眨起眼睛。今泉其实不是很会应付小孩子。他瞄了一眼驾驶座上的莎朗女人扭着头,透过两张座椅的缝隙处瞄来,她显然没有下车的打算,脸上挂着调侃意味十足的笑,甚至准备就这么坐着看戏。他认命地叹了口气。面对女孩同母亲如出一辙,却亮丽非凡的双目,他只得道:“听着,克丽丝”青年半蹲下身子,使视线同女孩保持在同一水平,尽量保持着温和的语调:“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上学,但这是大部分人都必须经历的一个人生阶段。这个阶段会让你汲取知识、结识朋友、明悟更多的道理。做作业和穿校服并不是上学的全部,这只是其中非常之小的一部分。”“而你需要做的,是‘体验’体验一切你喜欢的,和你不喜欢的,然后你会发现生活就是让你的‘喜欢’与‘不喜欢’上下波动,却始终维持在平衡阶段。但从学校走出后的你,却有能力选择如何让天平更舒适地维持在平衡状态。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你在学习的过程中,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自己。”莎朗温亚德挑了挑眉。“……我明白。”女孩皱了皱鼻子,“妈妈说过类似的话,老师也是。”雨还在下,今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抬起空余的手,帮女孩剥开粘在眼角的金发。“我只是很讨厌,周末的时候别的女孩都会被家长接走,只有我一个人呆在宿舍。”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怔了怔,双目不可避免地瞪大了些许,脸上那点笑意也逐渐褪去了。克丽丝眺望向远处,校门口某个背着书包的女孩,正被父母牵着手,满心欢喜地迈向了校园。“妈妈很忙,她在伦敦的时间少之又少。我知道妈妈这个周末又没有时间,她要去工作了。”金发女孩将手背到身后,扬起娇小的头颅,用着恳求的口吻:“所以周末可以带我出去玩吗,舅舅?”被澄澈至极的眼睛凝视时,人们通常很难拒绝对方的请求。今泉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脱口一句“好”。他很清楚热闹的宿舍一走而空,同学都和父母回了家,唯独他一人面对空旷床铺的感觉。但是他不该把昂贵的时间花费在这些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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