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幸佑僵硬地转动着头颅,昏暗的路灯照射在他涕泗横流的脸上。他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也许是摔在地上的时候砸到了鼻子,此时鼻孔下方还覆着一滩血迹。“……川、川江社长。”他悒悒地叫道。“伊藤副社长,还有井上社长,他们、他们是都死了吗?”今泉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他。过了半晌他才回应:“死了。全都死了。”小林幸佑打了个颤。夜风之下,今泉垂眸凝视着低头哈腰的青年,朝他递了一张纸巾,问道:“你之前是怎么进的监狱?”小林愣了愣,接过纸巾擦了擦鼻血,小声回答:“二十的时候,我在jr上偷了个钱包,结果因为里面装的东西,被判了六年……”“装了什么东西?”“一张……一张卡牌。”小林幸佑干笑了几声,“那钱包里其实没有多少现金,不到一万日。但里面还放着个小卡片,我看那卡牌挺好看的,就顺手收着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那张卡牌价值将近六百万。”“后来我不小心被条子给抓了,法院判的时候,那张卡牌也被算上了……我就,”他挠了挠脸,傻笑道:“就一不小心蹲了整整六年。”“等我出来的时候,才知道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就四处打零工供我妹妹念书,结果从某一天开始她突然高烧不止,我把她送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她这是得了白血病。她才、她才这么小。”小林幸佑抬手比划了一下,高度只到他的腰。“因为化疗,她的头发都掉光了,但她还是很可爱,朝我看过来的时候眼睛水汪汪的……不过她暂时没办法回学校上课了。我就、我就和她说,等我把钱攒够了就能给她做骨髓移植了,这样她就可以接着念书了。”“那个,社长。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打我的,你文质彬彬的,以前从来不像刚才那样说话……”小林幸佑眨了几下眼睛,小心翼翼地:“我、我不会和警察乱说的。所以,你可不可以别赶我走啊?”今泉静默了片刻。“……我不会赶你走的。”他艰涩道。因为你已经走不了了。在青年眉开眼笑的注视下,坐在医院长椅上的今泉,缓缓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睛。………………“今泉先生?”身前传来一道稍有困惑的声音。“您、您这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今泉比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又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说话的人是风见裕也,他已经从诊断室里走出来了。现在说话很利索,步姿还算平稳,看起来症状已经有所好转了。他站起身,反复打量着风见裕也。对方的脸上仍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红疹,于是他问道:“医生那边怎么说?”“过敏源大概率就是煤气。”风见推了推眼镜,“医生让我今晚留在医院里输液,如果您有什么要紧事的话……”他的话语都未吐露完全,就见黑发青年侧过了身子,一脚已经转向了楼梯的方位。“风见,你自己保重。”清冷的声线缓缓落下,他看见穿着西装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工厂那边的事情暂且应付完了。他现在要去见一趟白石正千仁,虽然对方刚才表示自己的状况很安全,但他仍然放心不下;国仲弘昌为什么会遭遇枪击他暂且不知,但对方曾经遭人跟踪却是个事实,他不知道这是否就是那个戴着面具、身份不详的“boss”所言的“送他们公安一个精妙绝伦的大惊喜”。无论是不是……眼下当务之急的事情,都是要确保白石正千仁的安危。警视厅内部还扎根着来自组织的钉子,敌人还潜藏在暗处虎视眈眈。没有绝对的安全。今泉揉了揉眉心,一路奔向医院停车场的车位,拉开车门的同时,他迅速回拨了白石正千仁的电话;科帕奇的油门被一脚踩下,车子进行了一个迅速且完美的倒车,随后从地下通道奔驰而出。“嘟”电话听筒中只传递出电话被呼叫的响声。“嘟”连线音效在耳畔被无限拉长,空落落地反复回荡。但这段音效持续的越久,他的心脏越是悬停向更高的半空。接电话。他于心中默念。接电话啊。“啪。”拨叫时间抵达至极限,手机跳转回了号码输入界面。今泉锤了一下方向盘,暗骂了一声。一个小时之后,今泉站在了白石正千仁的家门前。宅邸内部没有光亮,在邻里街坊一众的温暖灯光中,显得尤为冷清。他走到了宅邸外的大门前,按动了一遍门铃。铃声于黑夜间回响,他在寒风里伫立了片刻,却没能等到任何回应。于是今泉只好给白石正千仁又打了一遍电话。可惜情况一如方才,电话虽然打通了,但却没被接通,对方依然没有回应。今泉深吸了一口气,他回到车子里拉开抽屉,拿出他的配枪、翻找出白石正千仁前段日子交给他的钥匙,这才打开了白石宅的大门。庭院之内无声无息,他握着手枪谨慎地行进,在将整个院落都检查了一遍之后,才用钥匙打开了房屋的防盗门。防盗门被开启,发出一道沉重而刺耳的“吱呀”声响。今泉朝前迈进了一步,低头看了看正下方没有鞋子摆放在玄关口,但地板上却明晃晃地弥留着几个鞋印。他估测了一下鞋印的长度,按照比例计算,这大概率是白石正千仁本人留下的鞋印。他很着急?以至于连拖鞋都来不及更换,直接穿着皮鞋踩了进来?鞋印之间的间隔很大,早已超出了常人行走一步的平均长度06米,也就是说白石正千仁是跑着进来的。为什么?有人在追他?但是庭院的大门好端端地锁着,门锁也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当下他找寻不到任何挣扎迹象。宅邸的玻璃和墙壁也保存完好,暂时没有发现弹孔。但是白石正千仁为什么不接电话?他现在在哪里??今泉盯着地面的脚印,紧皱着双眉,他沉思了一秒过后,直接拉开了配枪的保险栓,大步迈向了客厅。直到走向了客厅,他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客厅天花板的某一角落多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红光是监控器。他又飞快地检查了一遍客厅临近电源的位置。他翻找到了足足三枚窃听器。今泉确信,自己上次拎着一兜玉露茶来到这里造访的时候这里他妈的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在今泉的印象当中,白石正千仁有着非常强劲的反侦察能力。尤其是在两天前,在他已经打电话联络过白石正千仁要注意安全的前提下,对方合该更加重视宅邸内部的一切变化。连他间隔这么长时间才来一次宅邸,都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发现这么多的监听装置,那白石正千仁没理由发现不了。凭他对舅父的了解,这位老先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暴露在未知的监控摄像头下。所以,只有两种可能性:一、白石正千仁还没回来,这是在白石正千仁没有回到宅邸的这段时间,才被有心人安置的。二、这是白石正千仁出于某种目的,自己安装的。再反观地板上的鞋印。白石正千仁很注重室内卫生当然,人在情急之下,这些无伤大雅的问题也可能会被完全忽略。但是鞋子的脚步痕迹非常混乱,通向客厅之后,足迹就消失了;另一个问题在于,除了地面的脚步展示出他的“焦急”之外,其余的家具反而都被井然有序地摆放着,门窗紧锁、窗帘紧闭,连同外面的大门也被安稳地锁着。这不合理。今泉皱了皱眉。是的,他没办法依靠他注意到的蛛丝马迹,在脑海之中构筑出哪怕任何一条合理的逻辑链,以此论证白石正千仁的行为都指向着什么。除非对方的行为根本没在指向什么,而是蕴含着什么其他意味。虽然不是很想承认,但今泉一直觉得自己的脾性和白石正千仁有些相似。好友亲眼死在面前的那一瞬间,对视觉的冲击力、对大脑皮层乃至五脏六腑的触动,都不是他能够轻易想象到的。但身为警视厅公安部的部长,如若因为这件事,被彻底压垮、精神崩溃,那就是在给那群潜伏在暗处的暴徒们看笑话。就算是想到这一点,白石正千仁也绝对不会放纵自己,让自己长时间沉溺在那滩血色中。那么……这一系列矛盾而突兀的现象,到底是在映射什么?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顺着思路,目光重新落回未开灯的昏暗客厅中。耳畔倏然回荡起一道几日之前,他在沙发间正襟危坐时,聆听到的话语……浅灰色的眼眸逐渐睁大。22:47东京警视厅搜查一课课室松田阵平顶着一对黑眼圈晃晃悠悠地推开课室的大门,失了魂似的无视了其他同事投射来的悲悯目光,像是没骨头一样直接瘫倒在自己的办公位。“松田君,你还好吗?”不远处传来了佐藤美和子的声音。松田阵平仰着头,满脸的生无可恋,连同声音也是嘶哑的、好似苍老了几十岁:“你觉得我现在的样子像还好吗?”“……”佐藤美和子无言片刻。说真的,确实不太像。松田阵平,来自刑事部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的警官,平时的主要工作是调查杀人案件和故意伤人案件。结果在连着翘班消失了快要一周之后,突然又回到了课室,被告知立下了一连串的功勋。但是立功之后的奖励还没到,警视厅反倒是迎来了一大堆东京本地尚未结案、或是尘封已久的悬案嫌疑人。以至于搜查一课全体都进入了紧张状态,成日加班加点地处理着那些旧案,并轮番给嫌疑人做着笔录和调查。好消息是,短短三天时间,东京警视厅的破案率呈现出飞速的基数增长;坏消息是,今天已经是搜查一课加班加点、不眠不休的第三天了。松田阵平刚给又一名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嫌疑人做完笔录,那案子的立案时间都他妈快和他一边大了。现在他只觉得腹部空空、大脑空空,一躺在办公椅上,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警察真他妈不是给人干的。他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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