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是盛世的事。现在是无论怎么索,早已一文也不给了,如果偶然发薪,那是意外的上头的嘉惠,和什么索丝毫无关。不过临时发布亲领命令的施主却还有,只是已非善于索薪的骁将,而是天天画到,未曾另谋生活的不贰之臣了。所以,先前的亲领是对于没有同去索薪的人们的罚,现在的亲领是对于不能空着肚子,天天到部的人们的罚。
但这不过是一个大意,此外的事,倘非身临其境,实在有些说不清。譬如一碗酸辣汤,耳闻口讲的,总不如亲自呷一口的明白。近来有几个心怀叵测的名人间接忠告我,说我去年作文,专和几个人闹意见,不再论及文学艺术,天下国家.是可惜的。殊不知我近来倒是明白了,身历其境的小事,尚且参不透,说不清,更何况那些高尚伟大,不甚了然的事业?我现在只能说说较为切己的私事,至于冠冕堂皇如所谓公理之类,就让公理专家去消遣罢。
总之,我以为现在的亲领主张家,已颇不如先前了,这就是孤桐先生之所谓每况愈下。而且便是空牢骚如方玄绰者,似乎也已经很寥寥了。
去!我一得警报,便走出公园,跳上车,径奔衙门去。
一进门,巡警就给我一个立正举手的敬礼,可见做官要做得较大,虽然阔别多日,他们也还是认识的。到里面,不见什么人,因为办公时间已经改在上午,大概都已亲领了回家了。觅得一位听差,问明了亲领的规则,是先到会计科去取得条子,然后拿了这条子,到花厅里去领钱。
就到会计科,一个部员看了一看我的脸,便翻出条子来。
我知道他是老部员,熟识同人,负着验明正身的重大责任的;接过条子之后,我便特别多点了两个头,以表示告别和感谢之至意。
其次是花厅了,先经过一个边门,只见上帖纸条道:丙组,又有一行小注是不满百元。我看自己的条子上,写的是九十九元,心里想,这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5)。
同时便直撞进去。看见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官,说道这不满百元是指全俸而言,我的并不在这里,是在里间。
就到里间,那里有两张大桌子,桌旁坐着几个人,一个熟识的老同事就招呼我了;拿出条子去,签了名,换得钱票,总算一帆风顺。这组的旁边还坐着一位很胖的官,大概是监督者,因为他敢于解开了官纱也许是纺绸,我不大认识这些东西。小衫,露着胖得拥成折叠的胸肚,使汗珠雍容地越过了折叠往下流。
这时我无端有些感慨,心里想,大家现在都说灾官灾官,殊不知心广体胖的还不在少呢。便是两三年前教员正嚷索薪的时候,学校的教员豫备室里也还有人因为吃得太饱了,咳的一声,胃中的气体从嘴里反叛出来。
走出外间,那一位和我差不多大的官还在,便拉住他发牢骚。
你们怎么又闹这些玩艺儿了?我说。
这是他的意思。他和气地回答,而且笑嘻嘻的。
生病的怎么办呢?放在门板上抬来么?
他说:这些都另法办理。
我是一听便了然的,只是在门衙门之门外汉怕不易懂,最好是再加上一点注解。这所谓他者,是指总长或次长而言。此时虽然似乎所指颇蒙胧,但再掘下去,便可以得到指实,但如果再掘下去,也许又要更蒙胧。总而言之,薪水既经到手,这些事便应该适可而止,毋贪心也的,否则,怕难免有些危机。即如我的说了这些话,其实就已经不大妥。
于是我退出花厅,却又遇见几个旧同事,闲谈了一回。知道还有戊组,是发给已经死了的人的薪水的,这一组大概无须亲领。又知道这一回提出亲领律者,不但他,也有他们在内。所谓他们者,粗粗一听,很像索薪会的头领们,但其实也不然,因为衙门里早就没有什么索薪会,所以这一回当然是别一批新人物了。
我们这回亲领的薪水,是中华民国十三年二月份的。
因此,事前就有了两种学说。一,即作为十三年二月的薪水发给。然而还有新来的和新近加俸的呢,可就不免有向隅之感。于是第二种新学说自然起来:不管先前,只作为本年六月份的薪水发给。不过这学说也不大妥,只是不管先前这一句,就很有些疵病。
这个办法,先前也早有人苦心经营过。去年章士钊将我免职之后,自以为在地位上已经给了一个打击,连有些文人学士们也喜得手舞足蹈。然而他们究竟是聪明人,看过满床满桌满地的德文书的,即刻又悟到我单是抛了官,还不至于一败涂地,因为我还可以得欠薪,在北京生活。于是他们的司长刘百昭便在部务会议席上提出,要不发欠薪,何月领来,便作为何月的薪水。这办法如果实行,我的受打击是颇大的,因为就受着经济的迫压。然而终于也没有通过。那致命伤,就在不管先前上;而刘百昭们又不肯自称革命党,主张不管什么,都从新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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