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见,你已成了娘娘了。”“我等你好久了。”她呵出一口气,淡淡相迎。“哦,是吗?你可知我为何而来?”掖擎放下刀,刀上残留的血迹染红了他的指尖,继续说道,“你可记得当年之约?”见她垂首不语,掖擎垂着头嗤笑一声,似在自嘲:“八百里瀚海?我竟会信你那套鬼话。”女子神容端肃,目色凛冽,冷冷道:“是我无知,竟不知掖擎殿下手眼通天,能直接打到长安来。早知如此,当年必要告之我夫君,定不会让你轻易逃出长安,放虎归山。”掖擎听清了,后退几步,一扬手狂笑起来:“夫君?那个抛下长安给我的狗皇帝?”他玩味一般重复了一遍这两个汉字,语气兀然转怒,一把揪住她精致的下巴,将指尖的鲜血一笔一划抹在她的唇瓣之上,吼道:“你把他当作夫君?你可知,我为了赴你的约,差点死在了八百里瀚海的荒漠里。”她被扼住了喉,艰难地发声,句句锥心:“若我当日知晓你今日会来屠城,我恨不得你埋骨荒漠,死无葬生之地!”他缓缓松开了她的脖颈,恨恨道:“所以当年,你就是骗我的。你根本不想和我一道走?呵,你们这些汉人,都是骗子,骗子!”“我骗你之事,又何止当年那一件?”她苦笑一声,语调冷漠又疏离。掖擎不以为意,转而冷笑道:“无妨。我这次来,就是要带你出宫。我们胡人二嫁三嫁都习以为常,无论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今次都由不得你了。”“听说,你为那狗皇帝还生下一个女儿。我的人去找了,一并带回草原。你还满意?”掖擎笑得肆虐,她却闭了闭眼。下一瞬,他的笑声戛然而至。已在殿后烧了大片的火苗一下子窜上了前殿的屋顶,连绵中,不断吞噬着琳琳琅琅的雕栏画栋。在他惊愕间,她平淡道:“我当年就告诉过你。我此生,出不去了。死,也会死在这九重宫阙里头。”他凝望着她白如新雪的面上忽有清泪一行行落下,几近哀求地说道:“如今,唯有一死,以息掖擎殿下雷霆之怒。唯望殿下不要迁怒他人,这宫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九泉之下,再向殿下请罪。”说时迟那时快,掖擎闻声已是迟了,望见她从朱红的唇中吐出一口鲜血。掖擎咬牙启齿,蓦地升腾的怒火掩盖住他眼底的慌乱:“你为了不和我去草原,竟要吞毒自戕?!”她摇了摇头,反而释然地轻轻一笑道:“我这一死,便是解脱了。”掖擎错愕过后,疾步上前,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你不是说这宫里的人无辜吗?你不是让我不要迁怒他们吗?你敢死,我让整个宫里的人陪你一起。你听好了……”她轻启朱唇,艰难地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我这一生,骗了太多人。但有一事,我从未对你说谎。”她哽咽着,吃力地断断续续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去草原看一看你说过的萤火虫,到底是不是比皇宫的灯好看?”“可惜,看不到了……”掖擎闻此,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仓皇又凄凉。笑够了,他躬身,靠近她。在此生与她最近的距离间,女子已没了声响,气息渐无。细腻如缎的面庞他想了十年,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美目翕张,眼底有一行泪划过。就在他忍不住伸手之际,那滴泪便弹指灰飞。他最后还是收回了手。前殿的最后一段雕梁轰然倒塌,坠落在火海之中,吞没了那个血色的身影。他的背后,是整个皇城的漫天红光,如若冥河彼岸的业火,烧不尽前缘尽误。掖擎握紧了拳头中那枚绣鹰的锦帕。仿佛用尽了指间所有力道,将那头雄鹰的颈掐断在掌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沉吟至今,却只剩下荒唐可笑。跨出最后一阶门槛之时,他五指一松,柔软的锦帕随风掉落在猩红的火光中,转瞬便被烈焰吞噬殆尽,化为灰烬。他空荡荡的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此仇必报,定要大唐百倍奉还。……“轰——”佛钟长鸣。地牢中不知何时漏了水,一点一滴泅染了玄衣男子花白的袍裾。掖擎从冗长的回忆中抽身。垂目又望见手中的马球,仍稳稳躺在他老茧斑驳的掌心。莫名的泪光渐迷了眼。半生被困长安为质,往后余生在凉州为质。杀伐一生,成王败寇,本无甚可留恋的。却因今日见了那女童与故人何其相像的容貌,而无所适从,而再起心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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