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担心那孩子会暗算自己的生父,我一开始也有过这样的忧虑。但现在看来,路易斯的包容心已经改变了奥希姆的部分态度,而这是以我的身份无法做到的——是的,我还是会在不同的称谓间摇摆不定,就像佣兵们有时还是会叫他诺泽团长,你可以尽情取笑我了。另,对于信标号的维护和改造,请注意开销的上限。我在信里还要提这件事,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当然,我也希望是自己过于谨慎)。既然你已经是船长了,就更应该有经济上的自觉。不过无论如何,只要有了新的航行计划,我还是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艾德里安,于西奥特斯城白河旅舍。(刚从窗口看见了一群野鸽,一时恍惚,又想起了在玛伦利加养过的信鸽,看来我也到了会怀旧的年龄)”克洛伊卷起信纸,抻着上半身重重地往后仰去,嘴里嘟哝着:“艾德里安还是那么啰嗦……”她将这封在路上跑了一个多月的家书收好,扭头看向窗外热烈的阳光。正午的天与水之畔,窗外长着椰树林的沙滩亮得像铺满了白银。伸向海面的木栈道旁泊着渔船,位于码头最内侧的信标号是这座港口最大的船只。透过木楼的窗口,克洛伊能远远看到信标号的桅杆。异邦渔港的船歌用着不一样的语言和曲调,总显得轻飘飘的,只要放慢了节奏轻轻哼唱,就能变成哄孩童入睡的摇篮曲。这里的一切是如此平静,令克洛伊不由得想起多年前造访的洛格玛地区。但和洛格玛不同,这种平静带着人味,能让遍体鳞伤的流浪者找到久违的慰藉。离开玛伦利加已经一年有余,她还是会时不时梦见那个有着血与火一般浓烈色彩的黄昏。或许再过些时日,悲惨的画面就会被新的记忆洗去,就像托雷索先民在洛格玛留下的痕迹被冰雪和草木覆盖。春末的阳光将屋子照得很暖。克洛伊倚着窗台,远眺来时经过的海面,在温和的海风与屋顶雏鸟的鸣叫声里继续想象艾德里安眼中的风景。库诺大陆西南腹地,卧在河谷地带的道路因连日大雨泥泞不堪。沿着这条路,一支包括四五辆马车的运货队伍正艰难地行进。马拉的板车上装着沉重的大木箱,车轮在路面轧出几串极深的辙痕。走到谷地深处偏僻的小村庄时,队伍已是人困马乏。村里人闭塞惯了,对这些战乱时期还要赶路的人十分好奇,都挤到窗前远远地看热闹。和一般的过路商客不同,这几位行人明明已经筋疲力竭,却始终保持着修道士似的沉默,就连表情都分外凝重严肃,一举一动透出了村民难以理解的、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的极度自制。罩在木箱外头的浅色薄布吸透了雨水,隐隐透出画在箱子上的标记。那是用靛蓝颜料抹出的一方底色,其上绘着金色的十字星。“嘿,你看那是什么?”眼尖的村妇戳了戳挤在身边的丈夫,将那奇怪的标志指给他看。“你见过那玩意吗?”农夫摇摇头:“我也没见过。”这里的村民当然不会认得教团的标志——上次有教士路过此地,已经是不知几个世纪前的事。消息的闭塞导致他们只模糊地知道北方的游牧民族打到了南方,连轰动整片大陆的玛伦利加之围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已经解体的教团了。村子很小,也就二十来户以打猎种田为业、自给自足的人家,连个店铺都没有。马队成员走近一户人家,问这里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地方,却只收获了几个迷茫的眼神。村民们摇着头,说再往前走小半天,那里的村子大一些,也有能让外人住的旅舍。问话的人回到马队末尾,同上司商量了几句:“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但村民们恐怕没有能让我们容身的地方。您看……?”护送教团遗产躲避战乱的队伍当中,身份最高、资历最长的实际领袖是位年长的(前)异端审判官。他沉思片刻,低声说:“……只能继续走了。”众人坐在路边的大树下,冒着细雨喘了口气,又回到马车前后,扎紧固定木箱的绳索,系稳马背上的鞍具,继续这苦修般的无尽旅程。越靠近位于隘口的古代要塞,道路就愈加狭窄。年久失修的砖铺马道凹凸不平,泥浆裹着沙石,在碎砖间模糊的车辙印里流淌。连绵的雨雾卷着寒气,扯着本就凝重的心绪往下沉。行走间,其中一匹马不慎踏上水坑边缘松动的石块,马蹄一翻,马身也不受控制地往一边歪倒,连带系在后面的板车也失去了平衡。藏着裂纹的轮辐应声折断,木箱顺着倾斜的平板滑向地面,箱角因此被撞出一个巨大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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