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龙夫不仅比中西功年长,若从&ldo;东亚同文书院&rdo;这个学校的班级顺序论起来,还是他的学长,或者说是他的前辈。西里龙夫的学问道德,在与他交往的人中被广泛称赞。中西功对他敬佩有余。若从这方面而论,他内心把西里当师尊。
西里龙夫在分析战争局势方面常有独到见解。近卫文魔施政期间,他就对中西功预言过:&ldo;如果近卫的&lso;大政组合&rso;只维持一个形式,而不能从政治观点上彻底统一,那么它将徒有虚名,无所作为,最终必然被军国主义分子所压垮。&rdo;现在,不论近卫倒台出自什么原因,事实的发展,证实了西里的预言。
关于白川次郎发来的电报,不仅是对中西功报警,也是对西里龙夫、尾崎庄太郎、白井行幸等人的报警。需要大家研究,采取统一对策。他对&ldo;满铁&rdo;情报点的&ldo;万全之策&rdo;,已经有个朦胧的设想,需要和西里龙夫商量,听听他的评论。中西功从登上火车到踏进西里龙夫宿舍门,一直都在为他的&ldo;万全之策&rdo;作各种方案的设计和修补。两人见面,没有一句客套,开门见山,首先的共同话题都是&ldo;近卫倒台、东条组阁&rdo;的内幕可能是什么。
两人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他们都没见过这方面的有关资料。但是他们都感觉到:近卫的私人秘书尾崎秀实,很大可能随着近卫的倒台而受到某种牵连。
&ldo;尾崎秀实凶多吉少。&rdo;西里龙夫口气断然。&ldo;我怀疑&lso;白川次郎&rso;的警报是他发的。&rdo;&ldo;是吗?如果是那样,事情也许不至于太糟糕,因为他毕竟可以给你发报,说明他还有自由。&rdo;&ldo;那也说明在近卫的档案库里有关于我们的报告材料。&rdo;&ldo;是啊!不过,情况不明,任何判断都是盲目的。&rdo;&ldo;所以,我想回东京去一趟,实地侦察一下。&rdo;
西里龙夫隔着眼镜片向他投来的眼光充满惊愕,脸也渐渐伸长了。好一阵,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着,谁也不说话。
&ldo;那,&rdo;西里龙夫问:&ldo;目的何在?&rdo;
中西功沉思了片刻:&ldo;东条的广播讲话,虽然承袭了近卫关于战争国策的调子,但是,我觉得,这个武夫,比近卫更急于发动战争,&lso;南进&rso;好像要开始了。我要掌握这个战争之神的脉搏。&rdo;中西功边说边观察西里龙夫的脸色,见他仍旧那么惊愕地直视着他,显然对他的回答,觉得文不对题。便进一步阐说,他拟东京之行要达到的具体目的是:希望侦得东条发动南进战争的具体计划和准确的时间,然后再决定是否&ldo;向西去&rdo;。他希望力求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坚持使&ldo;满铁&rdo;这个情报点发挥更大的作用。最后,他有点激动地说:
&ldo;我的作用是别人难以代替的。
我向西去了,对上海情报科损失是无法弥补的。
我不作无谓牺牲,但我绝不怕牺牲。&rdo;
西里龙夫的眼帘隔着眼镜片渐渐垂了下来。
在日清码头送中西功上了轮船,程和生慢步倘徉在马路上。前天晚上,他把老吴的意见传达给了中西功,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堪的局面。本来,他是要劝说老吴催中西功离开上海&ldo;向西去&rdo;的,结果碰了钉子,而且老吴一再坚持要中西功&ldo;向东去&rdo;。既然是组织决定,当然要一字不改的传达。在他想来,中西功定会表现为难,而且可能婉言推辞。如果他推辞,是在情理之中。如果他推辞,自己便可以返回去再和老吴细细商量,把中西功送到根据地去。孰料,中西功听后,竟肯定地点点头,说和他想的基本一致,满口答应了。虽说程和生只是个负责他们两人之间传递意见的联络员,可是作为党员,他对老吴这位上级作出如此的决定,心里不能接受。他觉得老吴只知道任务,不为中西功着想。所以在向中西功传达的时候,便带着一种情绪。中西功倒反过来劝说他,热情勃勃地解释,说老吴的决定是如何如何正确,任务是如何如何重要,更不能在情况不明的情况下,草率撤退。至于到东京以后,不必为他担心。他有很可靠的朋友,可以保护他。比他在上海方便得多,安全得多。中西一席话,说得那么轻松,那么乐观,那么无私无畏,程和生不但未能说服他,反而被他的热情深深地感动了,事情既然如此明白、壮丽,使他一时间连同对老吴的不满也一古脑儿烟消云散了。
但是,当时的心情变化是当时的情绪。码头方向传来低沉的汽笛声。中西功走了,他程和生那深藏着的不安的心情却没被带走。眼前所见,活动在街面上熙熙攘攘的市民们,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安和愁肠。日军占领上海4年多了,人们好像已经习惯这种被异族统治的生活了。他想,这些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健忘,父母兄弟被野兽枪杀,大街上的血迹被洗涮之后,他们脑海里的仇恨也随着被洗涮去了。
忽然,传来刺耳的汽车喇叭声,活动在街上的人们都往两边躲避,上海人都熟悉这种声音了。果然,眨眼间,三辆敌伪警车嚎叫着,由北而南开来;程和生被一个急忙躲避的老太太撞了个趔趄,老太太口念&ldo;阿弥陀佛&rdo;,低声骂了一句&ldo;&lso;赤佬&rso;又来抓人了!&rdo;
程和生赶忙扶住老太太,站定街边,目送军车驰去,心里暗暗生出一丝喜悦:中国人并不健忘,他们的武器是沉默中的实际行动。只要有人站出来组织领导,每个上海人都会是点火就着的干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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