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瓒一愣,觉得以他的身份这么做太不礼貌,所以并没有动,而是疑惑地看向对方,想要再次确认。
徐振东会意,耐心解释:“老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断,况且他本身就是在等你,你直接进去,不算唐突。”
尽管认为这套说辞很怪,但关瓒还是听话地伸手按上其中一扇门板,稍稍用力,将门推向一侧。
随着房门打开,失去阻断,那首小练习曲的音色如同涌出泉眼的清水,变得更加清晰动听。这间琴室采用了中式装潢,配饰庄重典雅,内外以屏风相隔,天花板和四壁明显做了特殊处理,拢音效果极好。
关瓒回手拉上房门,再缓缓打量过目之所及的陈设。
这外间被布置成了一间茶室,焚着清淡的檀香,对侧以一架金丝楠木的二十一弦古筝做摆饰。关瓒不算是个纯粹的行里人,但还是能看出那架筝的用料上乘,松褐中透出一抹暗红,表面清漆发亮,琴头和琴侧的图案雕工精美,暗嵌纯金,似是生生盘了条活龙。
这架筝看品相就知道价值连城,关瓒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越来越觉得这份工作是真的一点都不好干的。
屏风对侧传来琴声阵阵,关瓒定了定神,脚步放轻,从旁侧绕到另外一边。
內里的空间更为开阔,落地窗光线充足,花架上摆放有数株或白或紫的蝴蝶兰花。在琴室中央一正一反相邻摆放着两架古筝,弹琴的老人就坐在背对屏风的位置,穿白底银纹的中式唐装,仿佛无知无觉,自始至终一直在循环往复那首小练习曲。
关瓒记着老先生不喜欢被打断的习惯,跟原地安静等了半晌。直到练习曲第三次重新响起,他自忖这琴恐怕是一半会儿都停不下来,于是试探着缓步上前,不去打扰,而是在对面那架古筝前坐了下来。
两架古筝,正反对放,如此一来学生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老师的指法,这是很常见的授课方式,这一点对关瓒来说并不陌生。
坐下后,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老先生弹琴的手上。
那双手皮肤松弛,指骨细长匀称,五指的第一指节被胶布紧缠有一枚玳瑁甲片。它明明已经失去了力度,显得苍老而不够灵活,可拨弄琴弦的指法却又意外的精准无比。对于演奏者来说,即便大体指法一致,但是不同的人又有着不同的微小习惯。关瓒凝神注视了几分钟,没来由地,他总感觉对方的指法好像在哪儿见过。
不知不觉,练习曲一遍终了,而这次抚琴人没再继续。那只弹琴的手自然执起,后又稳稳落定在了琴头上。
余音飘散,琴室归静,关瓒应声起身,没敢抬眼。他规规矩矩地朝对方躬下身子,轻声软语地恭敬道:“您好,我是关瓒,冒昧进来,恐怕是打扰到您了。”
在他对面,年逾花甲的柯溯向后靠回椅背,看样子似乎是有些疲倦。老人面容威中带慈,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过面前的年轻人,最后停在了那张五官清秀的脸上。一刹那,他浑浊的眼底有光亮起,如同沉水中浮起的泡沫,颤动着冒出水面,化作星河月夜下的一抹粼光。
“抬头,看着我。”终于,属于老人沉缓的嗓音响起,“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第3章【柯老爷子】那小兔崽子什么时候回来?
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关瓒那颗提在半截的心非常突兀地跳了一下,赶紧反思是不是自己的语速太快了,导致老人没听清楚。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望着那双严肃的眼睛,这一次吐字缓慢而清晰,耐心重复道:“柯老先生,我叫关瓒。”
两人对视,柯溯面色不变,眼神却缓缓起了变化:“瑟彼玉瓒,黄流在中。”老人家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眸底现出了半分和蔼宽厚的笑意,“这名字是谁取的?”
“我父亲。”关瓒如实回答。
柯溯沉思片刻,复而又问:“你的琴又是跟谁学的?”
“还是父亲。”关瓒说,“他……应该也是个古筝演奏家,只不过没有什么名气,您可能都没听说过。”
这话一出口,关瓒猛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尤其是在柯溯这种身份的人面前,于是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父亲过世得早,我跟着他没学几年,水平很一般,可能还不如兴趣班里的小朋友呢。”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握了握,见柯溯没任何反应,关瓒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决定还是坦白一些:“工作内容听徐叔说了点,给琴做保养我没有问题,就是演奏……”他一顿,静了一会儿改口问道,“您应该也不需要我这种水平的人弹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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