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精密的零件,纹路精致的钢铁,在大火中融为丑陋模糊的躯壳。仿若白昼。仿若它们哭泣着燃尽最后一滴泪。闻音恍惚间觉得自己仍然置身于火场,就像是那些哀嚎着化为废品的零件,在漫漫长夜里永远无知无觉地燃烧下去。她突然想回家。此前她一直刻意回避着这样的念头,或许是心中隐隐知道不会有回去的机会,但是——委屈的人何必在乎这个,她只是在没有终时的黑夜,在无休止的寒风和大火中,渴望最后一点奇迹的降临罢了。天亮之后,火停之后,一切不切实际的幻梦也会消散。奇迹亦如所料般没有发生。神明不会青眼陷入地狱的人们,就如同长夜不会停歇,白日不会到来。只能自度。早已经知道了,不是吗。回不去,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深陷一场没有终止的梦魇,所见的一切都是真实,是她曾经梦想如今却妄图避开的真实。闻音仰起头,将一滴浑浊的眼泪擦去。火场边突然警铃大作。闻音曾经听过不止一次这个声音,是枫丹警卫队来了——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他们想干什么不言而喻。闻音觉得自己尚还处于混沌中没有清醒,但是身体已经迅速地做出反应,她几乎在瞬间就分辨出了警铃所在的方向,并毫不犹豫地朝着相反的位置跑去。前方有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如果没记错的话有一道荒废的小门,穿过去,再没多远,穿过两条辅路,就能到达相对安全的地方——闻音一头撞向了一个怀抱。姑且算是怀抱。潘塔罗涅倚靠在那道废弃的小门边,看模样已经恭候多时,紧贴她额头的胸口都透着冰凉。对方漆黑的眼瞳似乎是在注视着她,又好像透过她看向多年前狼狈、弱小,而又无助的他自己。“又见面了,小伊莲娜。”闻音听见对方微微扬起声调,听起来像是有些愉快的样子。“我们的交易——”对方剩下的声音,突然噎在嗓子里。他只用手掌,就轻而易举地攥住了闻音毫不犹豫攻击过来的刀刃。“你不会猜不出,藏书室里的守卫是谁清理掉的吧?”潘塔罗涅垂下眼,目光没有半分偏移地注视着闻音。“那爆炸呢?与你无关?”闻音仰起头,素白的脸上只有一点极黑极浓重的墨痕,那是先前拭去眼泪时不小心留下的。像是被污染的圣洁,又像是堕入黑暗里的光明。她的手臂已经焦黑一片,连透骨的伤口都不再有血渗出来,大部分血液都被烤干。极度失血的后果就是,她眼前一阵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潘塔罗涅的身上。“图纸被我毁掉了,但里面的内容我全部记得,送我和我的朋友——离开枫丹,我会复拓一遍给你。”潘塔罗涅听见对方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消散在风声里。那柄被她死死攥在掌心里的刀刃,也像是承受不住一样,“啪”地掉在了地上。上面还沾了一点他的血。是刚才猝不及防之下被刃口豁伤的。这种薄而锋利的刀,使用起来相当考验技巧,也相当容易划破皮肤,无论是对手的还是自己的。潘塔罗涅就能清晰看到,少女的掌心有大片豁开的伤痕,有的细碎,有的足足横跨大半手掌,恨不得将整只手劈成两半。啧,果然是个用刀的菜鸟,大概未来还得扔到新兵训练营长长见识。闻音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听到对方极轻的一声笑。“恭喜你,勉强合格了。”潘塔罗涅抱起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女,对方缩在他的怀里,显得身形愈小,纤细单薄的身影像是纯白怯弱的小兔子。是在冰封的雪国无法存活下去的——脆弱而娇嫩的小东西。只是透过毫无价值的美貌皮囊,内里高傲而不屈的灵魂,天生就适合和他们一路。苦海闻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梵音阵阵,隐有七彩的琉璃霞光自天边漫来,一行白鹤衔着翠草编成的圆环在她眼前盘旋、落下。眼前不知终点的高台一直向上延伸,视线尽头的玉石台阶隐没在天边清浅的云雾里,在白昼极致的亮光里若隐若现。像是一场盛大的诞礼。没人告诉她该去何处,她就顺着那台阶一路向上,数不清多少阶,也记不清过了多久,她终于攀上了天边的高台。视野骤然辽阔。高台稳寂,赤金色的圆环彼此嵌套缠绕,纹路一直延伸到高台的最中心,那里有一张单薄的石台,深蓝色长发的少女阖眼,安然地沉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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