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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那是嘉靖四十一年五月某日，邹应龙因避雨进入太监房中，攀谈中，听说皇上请道士蓝　道行扶乩，得到这样几句神仙的旨意：&ldo;贤不竞用，不肖不退耳&rdo;；&ldo;贤如徐阶、杨博，不肖如嵩&rdo;。沉迷于道教的皇帝，对蓝道行的扶乩深信不疑，遂有意罢去严嵩。&ldo;帝有意去嵩&rdo;，这是一个政治信息，也是一个机密情报。时不可失，机不再来，邹应龙以为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连夜赶写洋洋千言的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贪横荫臣欺君蠹国疏》。其中写道：　&ldo;工部侍郎严世蕃凭借父势，专利无厌，私擅爵赏，广致赂遗&rdo;；&ldo;臣请斩世蕃悬之篙竿，以　为人臣凶横不忠者之戒。其父嵩受国厚恩，不思图报，而溺爱恶子，播弄利权，植党蔽贤，　黩货败法，亦宜亟令休退，以清政本&rdo;。在奏疏的末尾，邹应龙信誓旦旦地说：&ldo;如臣有一言不实，请即斩臣首以谢嵩父子，并为言官欺诳者戒。&rdo;皇帝正要除去严嵩父子，邹应龙的奏疏提供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口实，于是圣旨下达：勒令严嵩致仕，严世蕃逮入诏狱，提升邹应龙为通政司参议。

民间戏曲常常把邹应龙描绘成攻倒严嵩父子的英雄，其实此人是一个十足的机会主义者。他是摸透了皇帝&ldo;有意去嵩&rdo;的心理后，投其所好，果然正中下怀。皇帝虽然罢了严嵩　的官，但多年来的感情一时难以割舍，每每念及其&ldo;赞修之功&rdo;，竟忽忽不乐，便以手谕的　形式告诫已经升任内阁首辅的徐阶：&ldo;嵩已退，其子已伏辜，敢再言者，当并应龙斩之。&rdo;也　就是说，今后如果再有官员谈起严嵩父子的事情，那么连同邹应龙一并处死。这使邹应龙感　到莫名的惶恐，唯恐因此遭来杀身之祸，迟迟不敢赴通政司出任参议之职。后来在徐阶的调　护下，才惴惴不安地赴任视事。

事情的真相还远不止此。这场政治活剧是徐阶一手导演的。唐鹤征《皇明辅世编》，透露了其中的许多细节，好在原文并不难懂，照录如下：

&ldo;先是，（严）嵩子世蕃卖官鬻爵，恣肆无忌。（皇）上亦微矢口之，念嵩，不忍发。会有　术者蓝道行以箕仙术进，上颇信眷，事必咨之。（徐）阶因深与之交。上有所问，密封使中官（太监）至乩所焚之，不能答，则处中官秽，不能格真神仙。中官乃与方士谋，启示而后焚之，则所答具如旨。（蓝）道行狡，乃伪为纸封若中官所赍者，及焚而匿其真迹，以伪封应。

（皇）上一日问：&lso;今天下何以不治？&rso;

对曰：&lso;贤不竞用，不肖不退耳。&rso;

则问：&lso;谁为贤、不肖？&rso;

曰：&lso;贤者辅臣（徐）阶、尚书（杨）博。不肖者（严）嵩父子。&rso;

（皇）上复问：&lso;我亦知嵩父子贪，念其奉玄久，且彼诚不肖，上真（上天真君）胡以不震而殛之？&rso;

报云：&lso;世蕃罪恶贯盈，固宜速殛，以在辇下（京师），恐震惊皇帝，欲俟外遣，戮为齑粉矣。&rso;

（蓝道行）密以告（徐）阶，（徐）阶恐稍迟则（皇上）圣意解，半夜即遣人邀御史邹应　龙具疏，劾嵩父子。诘朝上之。上勒嵩致仕，下其子世蕃狱，&lso;（遣）戍之。擢应龙五品京职。

（皇）上虽退嵩，而怜其和良承意，虑后无当者，忽忽不乐，手谕（徐）阶欲传嗣，令拟诏。（徐）阶极言不可，而吏部、礼部奏迁（邹）应龙通政参议，报可矣。忽有旨切责二　部臣，以邹应龙为邪物，不宜转官。（徐）阶恐为应龙累，力为关说，应龙得无恙。&rdo;

你看，徐阶买通蓝道行，在扶乩时让&ldo;神仙&rdo;说出&ldo;贤者辅臣阶、尚书博，不肖者嵩父　子&rdo;，并且连夜派人要邹应龙起草弹劾严嵩父子的奏疏；此后又害怕邹应龙透露其中关节，　连累自己，多方为邹应龙关说，使之平安无事。

一波已平，一波又起。严嵩虽然罢官，不过是&ldo;致仕&rdo;（致仕即退休，并非余秋雨所谓　&ldo;达到做官&rdo;）而已，并未伤筋动骨。他的儿子严世蕃遣戍雷州，也只是官样文章，虚应故　事而已，还没有到雷州，就中途返回老家，威风依旧。他的同党罗龙文也从遣戍的地方逃回，与严世蕃计议如何翻盘。袁州府的官员获悉此事后，立即把严府&ldo;聚众练兵谋反&rdo;的迹象报　告了巡江御史林润。林润作为言官，一向敢于直言，先前曾弹劾严嵩的党羽鄢懋卿，害怕严世蕃东山再起，遭到报复。马上上报朝廷：严世蕃、罗龙文&ldo;蔑视国法&rdo;，&ldo;有负险不臣之志&rdo;，　而且还有&ldo;通倭&rdo;迹象。皇帝对于严氏父子贪赃枉法还可以容忍，对于谋反绝对难以容忍，　立即下旨逮捕严世蕃、罗龙文来京审问。

严世蕃余威犹在，居然买通三法司（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官员，在定罪书上写进　弹劾严嵩父子的沈炼、杨继盛，以便激怒皇帝，得以死里逃生。三法司官员把严世蕃的定罪　书送交内阁首辅徐阶审定，果然强调处死严世蕃为沈炼、杨继盛抵命。徐阶深知皇上脾性，　这种写法必然触怒皇上，是&ldo;彰上过&rdo;‐‐彰显皇上的过错，因为处理沈炼、杨继盛都是以皇帝圣旨名义发出的，为沈炼、杨继盛翻案，就意味着皇帝以前的圣旨是错误的，那样不但不能置严世蕃于死地，反而会祸及林润及其他弹劾严氏父子的官员。经过徐阶修改的三法司判决书，强调的重点是与皇帝毫无关系的罪状：&ldo;谋反&rdo;、&ldo;通倭&rdo;。上面如此写道：严世蕃与罗龙文一起诅咒朝廷，构煽狂谋，招集亡命之徒几千人，操练兵法，妄图谋反，并且准备&ldo;外投日本&rdo;云云。平心而论，严世蕃咎由自取，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ldo;谋反&rdo;、&ldo;通倭&rdo;却是不实之词。这不是真正意义的弹劾与审案，而是在耍弄权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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