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季泽吩咐道:“着人统计好冻死的人数,所有遗体一概火化掩埋。另吩咐医师每日熬煮驱寒的汤药,避免发生瘟疫。”郑远应了声“是”,正欲说话,忽闻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一行人策马朝这边来,为首的是一身披红狐裘,生得雌雄难辨的美少女。正是裴御史的“幕僚”。只见她后头好像还跟着十数辆牛车,也不知上头装了什么,如同一座座小山朝他们的方向移来。郑远下意识看向裴季泽,只见对方已面色大变,疾步迎上前去。那马儿才靠近,他竟不顾危险,徒手勒住缰绳,一把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郑远心中对他佩服至极,拿他当自己人,眼下见他与一幕僚当众搂搂抱抱,忧心不已。这万一传到安乐公主耳朵里如何是好!不远处。裴季泽抓着谢柔嘉上下检查一遍,直到确定对方无事后,面色稍霁,“殿下如今有身孕,知不知这样很危险?”谢柔嘉没想到自己来帮他,他竟一开口就寻人,抿着唇不作声。一旁的阿奴忙道:“公主是特地来给流民送物资。”裴季泽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数十辆牛车,望着面前眼眶微红,一脸倔强的少女,语气缓和,“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谢柔嘉讥讽,“伤了岂不更随驸马的意,旁人不知晓这个孩子怎么回事,难道驸马不知?”这还是她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提及孩子的事儿,裴季泽的面色变得极难看。话一出口,谢柔嘉其实也有些后悔。阿奴意识到有些不对,赶紧走远些。裴季泽嗓音微微沙哑,“殿下下回莫要说这种傻话,旁人都说胎儿小气,听到不好。”谢柔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叫阿奴将这几日从各地购买的物资清单递给他。裴季泽叫来郑远与裴少旻,道:“这些物资是谢幕僚所捐赠,单子都在这儿。”原本都要愁秃了的郑远闻言,高兴得眼睛都红了,忙向她作了一揖,一脸敬重,“多谢谢幕僚慷慨解囊,雪中送碳!”他这段日子每回见到谢柔嘉不是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样敬重还是头一回。谢柔嘉微微颔首,算是收下他的谢意。裴季泽又吩咐裴少旻几句后,要送她回去。谢柔嘉本想留下来,可瞧着他的眸光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只好同他上了马车。直到马车行远,郑远见自家御史小心服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那幕僚,究竟是何许人物?”裴少旻笑道:“是我阿兄心尖上的人。”原本正为解决物资而高兴不已的郑远一听,更愁了。马车里。谢柔嘉见裴季泽把耳朵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好奇,“驸马在做什么?”他直起腰,“书上说胎儿大了会有胎动,我听一听他方才可有被吓到。”谢柔嘉盯着眼前看起来格外傻气的男人瞧了片刻,偏过脸,“可听到什么?”“听到殿下肚子饿了。”他捉着她的手,“方才的事情很抱歉,可是下回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不待谢柔嘉回答,又郑重道:“此次的事情要多谢殿下。回头等赈灾的银子到了,我会将殿下的钱补回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我的钱,本就是从他们身上而来,何须还。我那儿还剩下两千贯,倒是可以先用来购粮。若是有需要,可随时取用。”裴季泽应了一声“好”,摸摸她的头,“殿下真好。”谢柔嘉被他夸得有些脸红,轻咳一声,“那还用你说。”因是冬至,再加上天冷,晚饭特地做了羊肉锅子。这段日子裴季泽兄弟二人日日早出晚归,已经许久不曾在家里用过饭。一向爱热闹的谢柔嘉原本还想吃两杯酒,却被裴季泽拦住。他道:“如今有了身孕,怎可饮酒。”谢柔嘉只好作罢。锅子吃到一半,外面飘起了雪。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白茫茫一片。谢柔嘉忙出门赏雪,才出门口,谁知脚下一滑,幸好跟着出来的裴季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惊魂未定的男人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着些。”谢柔嘉忍不住嘟哝,“你现在怎如此啰嗦?”他道:“是殿下总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谢柔嘉不由地抬起眼睫望着面前一脸关切的男人,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来。他问:“怎么了?”她摇摇头,“有些冷,回去吧。”冬至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万幸的是,冬至后的第五日,朝廷终于送来了救命的赈灾饷银。为避免有人动手脚,由太子宾客许凤洲亲自押送至江南。许凤洲出现在柿子巷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谢柔嘉询问,“听说,殿下如今怀有身孕?”谢柔嘉抬起雪白的下巴,斜他一眼,“是又如何?不能吗?”裴季泽定然不会主动提及这么丢人的事儿,也不知他从哪里知晓。许凤洲此人,心眼坏得很。他问这话时,显然是不怀好意。他眉眼含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待哪日生了,记得一定要请微臣吃一杯喜酒。”许凤洲话音刚落,谢柔嘉见裴季泽眼神里闪过一抹不自然。原来,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不过要看对方是谁比如许凤洲。两人打小暗里较劲,这事儿恐怕要让他在许凤洲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不过谢柔嘉到底念着他这段日子对于鄂州城的功劳,没有把这话拿到许凤洲面前说。好在许凤洲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长安之事。眼下,虽然圣人与东宫表面和睦,可明眼人都知晓,两人早已水火不容。许凤洲道:“令人奇怪的是江贵妃的态度。她似乎,已经放弃储位之争,这阵子,江家的人格外的安静。”提及江贵妃,谢柔嘉迟疑,“也许是阿昭从中劝和。”阿昭离开那日,曾同她说过此事,说他已经劝过江贵妃。江贵妃亦答应他,不再参与这些纷争。许凤洲却不以为然,“江贵妃不过只是棋子。就算是她肯放弃储位之争,江家的人又怎会同意。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谢柔嘉心里明白,自古以来,但凡涉及皇位之争,必定血流成河。明明书房里点了炭火,她身子却阵阵发冷,止不住打颤。一只温暖宽厚的大人突然包裹着她的手。是裴季泽。源源不断的热意自他掌心处传来。他道:“太子殿下运筹帷幄,不会有事。”谢柔嘉却想起他曾背弃过太子哥哥,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那倒要看看驸马如何做。”裴季泽握了握拳,没有作声。一旁的许凤洲小口小口啜着茶,似笑非笑看着她与裴季泽。谢柔嘉讨厌他那样的神情,仿佛他一来,所有藏着掖着的坏一溜烟地跑到台面上来。比如,她不合时宜想到魏呈,想到她与裴季泽之间所有的不堪来。柿子巷内这栋被裴季泽刻意粉饰的太平,也就此瓦解。这天夜里,她十分烦躁地将裴季泽赶到榻上去睡。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两个人睡惯了,谢柔嘉辗转到半夜才睡着。许凤洲在柿子巷待了三日,谢柔嘉叫裴季泽在榻上睡了三日。第四日晌午,许凤洲用完晌午饭,突然说要回长安去。临行前,谢柔嘉听到他对裴季泽说:“你这个人,如今真见色忘义到这种地步去,我大老远来帮你,才待了三日就迫不及待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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