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香楼今夜热闹非凡,京中权贵今日齐聚于此,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花魁容颜。一楼大厅未设坐席,四角有乐伶吹奏丝竹声乐,数名身着纱衣的姑娘端着托盘穿梭在人群中,将美酒佳酿奉给每一位来宾。潘妈妈一袭石榴红长裙,举手投足间仍可窥见当年风采。“我等一早便候在这里,站得腿脚都酸软了。”有人拦下潘妈妈抱怨,“挽香楼今日怎的待客如此不周,要我们都站着等花魁出场?”潘妈妈抿唇一笑,从身边的姐儿那取了一杯酒端在手里。真正有钱有势的贵胄早就花重金占据了楼上位置绝佳的雅间,花魁今晚也注定会被送到他们中某一位的房间里,楼下的这些,也不过是来凑个排场,花银子见见花魁的虚影儿罢了。红艳艳的指尖戳在公子肩头,潘妈妈笑着嗔怪,“我只问一句——妈妈我手底下的女儿待会儿出了场,诸位还坐得住吗?”周围一片哄笑,潘妈妈勾着红唇低头抿了口酒。子时将至,原本亮如白昼的挽香楼灯烛尽熄,漆黑一片,只剩顶上悬挂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大厅静默一瞬,人群爆发一阵骚动,都在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直到有人指着夜明珠底下的红漆高台,惊叹道:“快看,是花魁!”楼上雅间的帘子在这时尽数卷起,可以将楼下的景色尽收眼底。围绕着高台的繁烛齐燃,夜明珠折射出流光溢彩的绚烂光芒。飘荡的帷幔如同烟萝,伴随着鼓点,花不与纤足轻点,腰间银铃清脆作响,脚下款款生莲,绰约的身姿被倒映在层层绡纱之上,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又似轻云蔽月流风回雪,所在即是天上宫阙。在场之人全都放缓了呼吸,连一声喟叹都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这天仙一般的人儿。素手婉转流连,裙裾翻飞,朱裙水袖回转交横。曲声骤然转急,刹那间薄纱尽落,漫天花瓣飘摇曳曳,缕缕沉香沁人心脾。玉颈丹唇,眼波流转,一颦一笑诉尽风月。一曲舞毕,掌声雷动,惊赞之声不绝于耳。台侧不起眼的阴影里,绯云抱着琵琶和台上的人交流了一个眼神,兀自上楼去了。花不与抬眼望向高处,即便看不见雅间内是何反应,今夜也注定有人会为她倾倒。人群兴致高涨,纷纷叫价,都想将花魁据为己有,一睹真容。然而最终还是抵不过楼上不曾露面的燕公子出手阔绰,重金将花魁领回了自己的房间。楼外星沉月落,鸟雀噤声,暖阁内推手含情,乐音靡靡,镶宝紫檀琵琶换了主人,在花不与怀中展现出截然不同的音色。房间内的香烛熄了一半,香炉中腾起袅袅烟雾,晏谨饮尽杯中酒水,带着几分醉意眯起眼睛打量花不与。灯火明灭,花不与面上笼着一层薄纱,几缕发丝垂在脸侧,形成浅浅的阴影。鬓边步摇垂下的流苏轻轻晃着,晏谨揉揉眉心,举手投足的某些瞬间,她的身形仿佛会与某个人重合。“你过来。”乐声中止,花不与放下琵琶,顺从地来到他面前福了福身,娇滴滴的声音分外惹人怜爱:“奴家花不与,见过公子。”温柔乡,总能叫人沉迷懈怠。“挽香楼的花魁,果然非比寻常。”晏谨凑近了些欣赏,忽然抬手扯掉了她的面纱,与此同时,罩在外头的纱衣滑落,香肩袒露,只剩银白色的宽片锦缎裹着酥胸,裸露的肌肤柔润细腻。花不与颦眉微惊,转而巧笑着投入晏谨怀中,就如妈妈教的那样,眉目含情勾人心魄,举手投足万种风情。绯云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隔壁雅间,听琵琶音止,欢好声起,最终一切归于静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桌上的更漏流尽时,绯云终于起身,在两个房间相接的地方推翻了烛台,之后三尺绫罗悬于高梁。晏谨的身体软绵绵地陷进层层堆叠的绫罗绸缎,颈侧一道狰狞的刀口还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花不与吃力地从一片狼藉的软榻上挣扎起身,伏在地板上,手指蘸着血,勾勒出一朵盛开的红莲。她这一生,有过穷困潦倒,享过金玉繁华,穷乡僻壤非她所愿,挽香楼苑难以托身;她遭过白眼,也受贵人帮扶;她抹掉了红袖的影子,如今……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琵琶倒在火光中,“铮”地一声琴弦尽断,点点红梅在其上绽开。……短短数月,又亲手杀死了花不与。今夜注定无眠,挽香楼失火,皇宫内也乱作一团。起先守夜的宫人半夜发现寝殿空无一人,寻遍了整个东宫都没能找到太子的踪影,之后便是晏谨贴身侍奉的小太监传话回来,说太子殿下被压到了挽香楼倒塌的房梁下。一群人惊慌失措地赶到挽香楼时,火早就灭了,晏谨也满身黑灰地被挖了出来,只是早已没了气息。天快亮时,故岑得到消息,急忙赶过来通知晏谙,推开门竟发现王爷就坐在桌边,衣裳没解,案上的蜡烛燃到了底,只剩下烛台内凝固的蜡泪。他微讶道:“王爷一夜没睡吗?”“京城就要变天了,”晏谙在故岑推门前便知道事已经成了,他扯了扯嘴角,“孔令行千算万算也没料到一觉醒来,竟是这样变了天吧。”“消息传进了皇宫,也惊动了皇上,”故岑说,“丞相急递了帖子,进宫见皇后去了。”皇后惊闻噩耗时还满是不信,直到见到了晏谨被抬回来的尸体才彻底陷入了崩溃,抱着尸首不允许宫人入殓,最后哭昏过去才被送回宫。孔令行到时皇后已经醒了,发了疯要去见太子,宫人跪了一地。孔令行让宫人全部退下,耐着性子劝慰半晌,见皇后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冷下脸喝道:“够了!没了太子,你也还是大启的皇后,别失了身份!”“身份?”皇后呆呆地望着孔令行,前后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已经憔悴地仿佛变了个人,全然瞧不出平日里半点威仪。“兄长,什么身份?没了谨儿,我还有什么身份?!”她嘶声冲孔令行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皇上下旨,秘不发丧!谨儿贵为储君,连一场风风光光的丧仪都不能有!那个教唆谨儿跑出宫的奴才竟然只是被乱棍打死,他竟然只是被乱棍打死!”“皇上为什么下旨秘不发丧?!”孔令行额角青筋暴跳,“挽香楼昨晚才死了一个人,那么多人都看着,这个时候举办丧仪,是要昭告天下堂堂太子被暗杀在青楼里吗?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丑闻!还有,他是被奴才教唆出宫的吗?那是皇上保全最后一点皇家颜面的借口!分明是他自己贪恋美色,只是一个花魁便被勾引得不知轻重,是你平日里太过溺爱,才将他宠成这副不知天高地厚、肆意妄为的模样!“我警告过他多少次,朝局动荡不要轻举妄动,他什么时候听过?我告诉过你多少次,管好太子,皇后,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皇后几乎被吼蒙了,挂在面颊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了,扑上去拽着孔令行的衣袖,“……皇兄,谨儿是遭了谁的算计、被何人所害?”贤妃也被从睡梦中惊醒,第一件事就是到偏殿去看怀王妃留下的小世子是否安好,见晏曦安安稳稳地睡在襁褓中,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太子死得太过蹊跷。”贤妃和身边的宫人说。接连痛失一双儿女,若非还有晏曦在她膝下需要她庇佑,贤妃险些就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随兄妹两个去了。“听说,确实不是巧合。”贤妃抬眸,听宫人说道:“许院正去验过尸,太子是死于颈上的那道致命伤,而且也有人看到,血染红莲,死后焚尸,是红莲教的杀人手法。”作为院正的徒弟,许太医虽然年轻,但医术绝佳,加之又曾在洹州府的疫病中立过功,是以太医院院正告老还乡之后,便由他接任了院正一职。略一思索,贤妃道:“你现在就去将许太医叫来,就说本宫忧思过度,难眠伤神,劳他亲自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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