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少年裴追不信任地看着我:“沈无,你这是神棍还是三流侦探?”裴父始终有点怕我,当即暴躁地瞪了裴追一眼:“没教养,叫’沈顾问’!”裴母又对着我好声好气道:”沈顾问,您是圈里有名的大家,著名的泰斗人物。我们夫妻自然是放心的。仔细回想起来,今年清明给小宝祭祀时香倒了,可能就是她在警告我们。”小宝是裴追父母给未出生的女儿取的昵称。我便道:“在哪儿祭的?带我去看。”裴总带我到了客厅东面的一个香台。我沾了一点香灰,抹在眼皮上,阂眼再睁开,便见台案笼罩着一片幽幽红光。有光则说明真有阴灵宿于此地。而一般来说,平静状态下的灵体会呈现蓝色,比如保家仙就在此列。而红色则说明灵体情绪激荡,最常见的就是怨灵恶灵。眼前这红光浅淡单薄,并不算成气候,即使作祟也顶多让主人家倒霉,不会到伤人性命的地步。也符合我之前“这么久没死人,应该就没什么大事”的判断。证明婴灵的确存在后,我对自己的判断更自信了。裴母听说未出世的女儿至今还在身边,当场落泪不已。我走前,他们又拉着我连连道谢。裴追的父亲还又主动追了一大笔钱,说是作香火请愿,希望我为他们的女儿好好超度。这件事到此应该结束了。——我是说,应该。当晚,我接到了裴追的电话。那时我正在外头和朋友喝酒。朋友是玩塔罗的,已经靠算明星塌房登上直播热搜,有望成为一代网红。而且她本人也很有品牌营销天赋,从不愿提真名,只让我们都喊她“塔罗”。渐渐还真有人当了真,有些格外信她的土老板甚至一口一个“塔小姐”。裴追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们有点醉了,我反应慢了些,他的第一通电话没接到,也懒得回拨了。而塔罗醉得更厉害。她把自己珍爱的马赛塔罗牌在酒桌上一排铺开,迅速起了个阵,然后自己呵呵笑了起来。她一脸八卦朝着我:“沈顾问啊,相好的啊?我可算出来了,你和打电话的这个人……未来预兆是’爱极恨彻,死生缠绕’。唉哟,还挺带感的。”我一口酒差点喷出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追的新一个电话又追了进来。“你爸妈没教过你,除非生死攸关的大事,否则不要随便打扰我吗?”我仰头喝酒,淡声道。裴追却和他父母不同,从一开始便不怕我,也不买我的帐。“沈无,我还是觉得不太对。”男孩的声音清凌凌的,十分能提神洗脑、驱散酒浊。“怎么不对?”“第一点,如果真是婴灵作祟,她死了也十几年了,为什么偏偏这时候出现,总得有个原因吧。”我昂首灌了口酒:“或许只是巧合,人有诸多动机欲望,鬼怪邪祟却未必——你还有最后一分钟,用理性说服我。”裴追沉默了一下,我以为他会挂电话,没想到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还有第二点。”少年说:“我一帧一帧地看了我妈车载记录仪的视频,发现手掌印是从上而下出现的,就好像那时候有什么东西正扒着车窗悬挂在上面,正在攀爬。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非常诡异的细节。”我微微坐直身子,稍微引起了一点重视:“什么细节?”“手掌攀爬过程中,车窗水雾上还出现了几道细痕。”裴追缓缓说道:“就像是……极其尖锐的指甲划在玻璃上似的。”我却有些失望:“恐怖片会告诉你,很多女鬼都有恐怖的黑色长指甲。年轻人,艺术来源于生活。”裴追却说:“但从画面上来看,那东西应该很尖和锐利,和人圆润的指甲并不同。我觉得那更像是……”“像什么?”我心不在焉地问。裴追可能也在思考。过了一会,他才缓缓说道:“……就像,某种动物。”这就更离谱了,动物寿短智缺,要成精怪比人困难百倍不止。因为我这电话接得太久,塔罗已经在故意露出八卦的神情。我便将电话挂了,继续喝酒。酒过三巡,塔罗向来外向爱热闹,喜欢呼朋引伴,便叫来另外几人一起玩。她喊的有男有女,染发纹身,奇形怪状,大多是和神秘学圈子沾点边,会点又没那么会的,属于对一切最好奇的状态,便对我又敬又怕。我说一句他们便要捧十句,我沉默他们便不住地偷瞟。我觉得聒噪得厉害,便站在酒吧门口抽烟吹风醒酒。不知什么时候,塔罗站在我边上,低头点一支细长的女式烟:“怎么了?看你接了个电话,就心不在焉的。”“哟,难不成我那随手占卜的还真对了?”她打趣道:“目下无尘的沈顾问还沾染上情债了?”“胡扯什么。”我吐出口烟,顿了顿:“一客户家的小孩。那案子很常见,我按照常规处理好了,但他心里有怀疑。”“这孩子怎么连你这种大专家都不信?”她闲闲地撩了下头发,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又拿这幅心不在焉的脸对着人家孩子了。啧,沈无啊,说你什么好呢?别人是做六分说十分,你是做十二分,说二分。”她说得实在夸张,我懒得搭理,将烟碾灭扔了,便往外走。“沈无,不喝了?”她在后头说,忽然又道:“哦……沈顾问到底不放心,是要再去那孩子家里看看了。”“管好你自己吧。”我道:“说我这么多做什么?你自己才该找个靠谱的人,整天醉生梦死的,哪天死在酒里都没人收尸。”“哪有那么多靠谱的人?”她懒洋洋地吐出一口烟:“要不是活着太无聊谁愿意喝醉。人活一世,图个热闹罢了。”塔罗说到这里,忽然来了兴致,上前三两步扯住我:“哎,沈无……等等,你觉得什么样的人对你算是靠谱的?”我那时候其实只是随口挤兑她,更从未想过将自己和另一人牢牢绑在一起。当下一时语塞,和她面面相觑了片刻。塔罗哈哈大笑起来,她歪头撩了下肩头的头发,妩媚洒脱。“猜你也没想过,你这性格……谁喜欢上你真是可怜坏了。还是我先说吧——我喜欢乖点的、长发漂亮点的,爱笑的,性格柔顺……哎,沈无你别走啊。”我只好不耐烦地又抽出一支烟,听她把废话唠叨完。“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离开。”她笑着说完了这句话:“我讨厌清醒地醒来,发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我其实听过塔罗的一些传闻。她似乎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出现时便孑然一身,与世界上任何一处都毫无联系。她看起来有许多朋友,但谁都不敢说看得清她。连我这样一个平时不联系、偶尔喝杯酒的点头之交,都算难得能和她说几句交心话的了。塔罗曾说过,那是因为我和她是一类人。所以我们天然能明白对方,却也因此没更多话能说了。她说对了。“你前不久才阵法反噬受了伤吧,悠着点。”临走前,塔罗提醒我道。我没回话,因为我还在想她那个问题。——什么对我而言算是靠谱的人?我没有答案,只是想到了塔罗那句“永远不会离开”。害怕对方离开,首先是因为习惯了对方的存在。但我不觉得我会适应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彼时,我尚且不知命运幽默。我来到裴追家的别墅下,设了个防护法阵。塔罗倒是没料错。此阵消耗极大,我带伤在身终究勉强,阵落后便咳了血。而巧合的是,当我停下调理气息,擦拭血迹时,正看到裴追站在别墅三楼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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