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惊蛰并不能喝酒,这满地的啤酒瓶远超他正常的酒量,他却喝得无知无觉,甚至没发现手机丢了。言惊蛰的恍惚,从赵榕说出那句话时就开始了。什么叫言树苗不是他的儿子?他足足错愕了半分钟,盯着赵榕的脸,像盯着一个陌生又古怪、满嘴胡言的人,眼都忘了眨。赵榕在坦白后,反倒如同卸下了心里最后一层负担,深深的呼出口气,再抬眼跟言惊蛰对视,眼底便投放出怜悯的目光来。“孩子回来了。”她小声提醒言惊蛰。言惊蛰完全没能从刚接收到的信息中回神,望着乐颠颠跑回来的言树苗,却本能的调整表情,用尽全部力气,将心底惶措的失重感沉沉压下去。但剩下的时间,他就完全无法再像刚才一样,跟面前这对母子正常的聊天吃饭。言树苗对于难得与妈妈的相见十分珍惜,他被言惊蛰培养出了善良柔软的性格,对赵榕这些年的消失毫无埋怨,母子之间只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互动。言惊蛰坐在对面看着他,明明是每天要看上百十遍的稚嫩面孔,现在莫名觉出一股陌生来,好像换了一个人。“爸爸,你不舒服吗?”言树苗看他脸色煞白,担心的问了一句。赵榕从旁边靠近,跟言树苗贴了贴脸,用包含警告与提醒的目光盯着言惊蛰,轻声哄他:“你爸爸刚才答应让你去妈妈那儿过几天,现在舍不得你呢。”“真的?”言树苗眼睛亮起来,笑盈盈的弯成两道弧。言惊蛰望着他们相似的五官眉眼,突然一阵想吐。这顿饭是如何结束的,言惊蛰已经浑浑噩噩没了记忆。他没再反驳赵榕带孩子去她那儿的决定,赵榕跟他保证会好好照顾言树苗,承诺着周一送他去学校,他心里乱糟糟的,只点点头默许。商场里有个简易搭建的儿童乐园,赵榕让言树苗去玩儿,跟言惊蛰找了个能看见孩子,又比较安静的角落坐下,开始跟他解释当年的事。真相很简单,赵榕断断续续措辞了很久,其实两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年轻时的赵榕有个喜欢的人,特别喜欢,但是家里连着些亲戚,往难听了说,骂一句“□□”也不为过。迫于两边家里的压力,两个人分开了,男方出远门打工,赵榕怀着他的小孩不舍得打,就找了言惊蛰这个倒霉鬼。“再之后的事,你就都知道了。现在他挣钱回来了,我们在一起也没人能拦着了。”赵榕朝远处冲他们打招呼的言树苗挥挥手,又拨拨头发,用余光窥探言惊蛰,不敢转头直视。“对不起,惊蛰,我真的对不起你。”她放软语气。“但真相就是这样,事情也已经发生了,你就成全我们吧。”“以后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向我开口,能帮的我都会帮。”言惊蛰没有答应是否给她这份“成全”,他一句话都没说,听赵榕说完最后一句话,他忍着噎到喉咙口的恶心起身去找卫生间,刚走到水池边就“哇”的呕吐出来。一旁正在洗手的人被他吓一跳,“哎”一声很嫌弃的跳开,言惊蛰手指紧扣着盆沿。抖着嘴唇对他说抱歉。收拾完一池子狼藉,他没再回去找母子俩,直接离开了。言惊蛰在街上漫无目的转了一下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停的往前走、不停的走,好像就是他这种人唯一对抗生活的方式。但今天只是走路远远不够,他满脑子都是言树苗,从呱呱坠地,到他今天兴高采烈的想跟着赵榕回家,这么多年的照顾、这么多年的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间每一声清脆的“爸爸”,突然在今天变成一个个可怜的笑话。一直到天擦黑了,他发现自己竟然跟随肌肉记忆走回到了小区门口,脚底突然注铅一样,再也挪不动一步。言惊蛰的嚎哭很短暂,没等段从细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就戛然而止的生生停顿下来。“灯还没开。”他从段从怀里挣出来,胡乱搓一把脸,扭头往墙上摸。他脚底实在没有力气,脑子还眩晕着,不知踢到地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险些又脸朝下磕在地上。感觉到段从伸过来想搀他的胳膊,言惊蛰慌乱的推开,碎碎的连声念叨:“没事,我没事。”段从在原地顿了一下,抬起被推开的胳膊,准确的摁上大灯开关。糟乱的客厅暴露在骤亮的灯光里,十几个啤酒罐子从沙发到门口滚得到处都是,没喝净的酒水淅淅拉拉印出言惊蛰的脚印,他在刺眼的光亮中捂住额头,蹭着墙壁一点点蹲下来。“段从,”言惊蛰深深的把脸埋在掌心和膝弯里,发出强忍眼泪的倒抽气,“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人生就是个笑话……我什么都不是。”段从的目光从满地狼藉上收回来,落到言惊蛰头顶,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上前一步,弯腰一把扯起言惊蛰的领子,没理会他的惊呼,头也不回的将人拖进卧室里,直接甩到床上。段从的力气很大,手劲丝毫没有留情,言惊蛰本来就站不稳,被他直拽个趔趄,小腿撞上了墙角,段从也没停下来。被甩到床上时,他的后脑勺又不知道在哪磕了一下,脑仁一“嗡”,眼前泛起一片黑花。段从生气了。言惊蛰此刻的脑子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他凭借本能得出这个结论后,整个人就歪在床上,愣愣的往前看着,连姿势都没变,想要思考一下段从生气的原因,散乱的意识都无法聚拢集中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上。床头摆着父子俩的枕头,和言树苗用了许多年的小熊薄毯,言惊蛰伸手摸摸,在床上蜷缩起来,把脸埋进去。段从站在床尾,垂着眼睛看他,表情跟刚才上楼时已经判若两人,冷飕飕的没有情绪,眼底还压抑着一股恼火。“什么都没有了,”他质问言惊蛰,“你指什么?”言惊蛰没说话。如果不是他揪在薄毯上的手指勾了勾,又无力的松开,看起来像是直接睡着了。“言树苗被要走了?”段从不用他回答,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不是你亲生的小孩?”言惊蛰的腹部迅速起伏两下,又干瘪瘪的落回去,肩膀微微哆嗦着,往毯子里埋得更深了。这副逃避现实的模样,看在段从眼里,丝毫也同情不起来。他想问言惊蛰心里对这件事真的一点数都没有吗?还是对那个前妻仍然有感情、希冀着跟她发生过什么?如果只是对孩子感情太深,那何必管他是不是亲生的,养了这么多年,不是亲生的难道就变了一个人?而且什么叫什么都没有了?在言惊蛰的人生规划里,到底把他段从放在什么位置?他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退让与妥协,都说到狗耳朵里去了。这些话一齐涌到段从喉咙口,他真想把言惊蛰从毯子里剜出来,掐着脖子,一字一句的将这些逻辑给他捋清楚。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扯过另一张大毯子兜头甩到言惊蛰身上,段从甩上房门,转身出去了。言惊蛰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在段从摔门后的黑暗中独自悲伤了一会儿,一股更加强大的莫名悲寂笼上心头,他肚子里的酒劲儿上来了,脑仁天旋地转,就这么蜷缩着陷入昏愦。再睁眼,他是被厨房里由远及近的击打声给扯醒的。窗帘没有拉,九点多钟的阳光铺满半间屋子,明媚得不合时宜。言惊蛰顶着闷疼发木的脑袋坐起来,半边肩膀压得酸麻,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言树苗的小薄毯一角。发了半分钟的怔缓过劲,他回想着昨天发生的种种,脚底虚浮的拉开卧室门走出去。段从正从厨房往餐桌上端粥,一手一个碗,抬眼看见言惊蛰杵在卧室门口发愣,什么都没说,将碗往桌上一,回厨房洗手。桌上除了粥,还有一盘煎饼,看着不像早点摊子的卖相,应该是段从自己做的,不知道热过几遍,饼面上哈着热气,饼边也已经软软的塌了下来。还有几个水煮蛋,煮得有点潦草,有两个破了壳的露着蛋白,用一个小盘子盛着。但让言惊蛰愣在原地的,不止是这桌早饭客厅干干净净,昨晚那堆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子全都不见了,沙发上却多了一条大浴巾、两个横倒的抱枕,沙发垫子有些皱,明显是被人睡过还没整理的样子。他是喝多了,可还没到断片儿的程度,昨晚段从的态度他都记得,客厅是个什么样子也记得。“你昨天睡在这吗?”言惊蛰愣愣的问。他以为段从昨晚摔门出去,就直接离开了。段从还是没理他,洗完手出来往餐桌前一坐,开吃。“沙发多难受啊……”言惊蛰抿着嘴看他,心里酸得难受。那个旧沙发是租房子时就有的,又窄又小,不知道经过几任租客,里面的垫子都塌了。言惊蛰有时候在上面睡个午觉,起来时浑身都搁搁楞楞的不舒服。想想段从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腿,在这破沙发上躺了一夜,他整个人都不是滋味。而且还帮他收拾了卫生,做了早饭。心疼的情绪遮不住,全从眼神和表情上流露出来。段从被言惊蛰用发红的眼圈瞅一会儿,阴沉一夜的心情也缓和不少。“磨蹭什么。”他硬邦邦的催促,“过来吃饭。”“嗯。”言惊蛰低头答应一声,抹了把脸,“我先刷牙。”平时早上起来时间总是不够用,给言树苗做早饭、送他去学校,还总有各种“爸爸我的袜子不见了”之类的突发情况。今天家里没了小孩,起床还有饭吃,言惊蛰弯腰在洗脸池前撑了好一会儿,一边觉得安静,一边迷茫得没了头绪。言树苗怎么会不是他的儿子呢?言惊蛰这会儿心态稳定下来了,想到这个事实还是感到不能接受。明明是他抱在怀里,从那么小一个小肉团,一点点养了这么大,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那孩子就这样跟自己没了关系。最关键的是,小孩本身也更想去他妈妈那里。想到昨天言树苗依偎着赵榕满眼依赖的模样,言惊蛰刚缓过来的酒劲,就翻腾着又想往上涌。他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天,段从不催也不问。言惊蛰出来后,在段从对面坐下吃饭,观察着他的申请想想,慢吞吞的整理措辞,把昨天和赵榕的对话,主动复述给段从听。段从一句话也没说,在听到言树苗就是赵榕和她现在爱人的孩子时,眉梢微微挑了挑,但言惊蛰沉浸在失落和伤心里,没注意到。“你说,”他在思考一件事,用征询的口吻向段从讨主意,“我要不要跟赵榕说,带言树苗去做个……亲子鉴定?”段从搅粥碗的勺子微微一顿,再抬头,又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用问我。”他把碗一推,起身准备走。“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屁股擦干净了再来找我。”这下换成言惊蛰猛地一愣,他脑子没转过来,下意识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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