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从发动车子,低沉的音乐从音箱流淌出来,他扫了眼言惊蛰,说:“安全带。”“啊。”言惊蛰忙欠身去后排,给言树苗扣好,再坐回来勒紧自己。一路上,言惊蛰都以为段从会直接将他们带去旧房子里。眼见路况越来越陌生,最后驶进一座高档小区,他迟疑着轻声问:“之前那个房子,有人租了吗?”“跟上次的家不一样了。”言树苗也在后排贴着窗户嘀咕。段从模棱两可地“嗯”了声,在车库停好车,才开口解释:“这边是学区房。”“啊。”言惊蛰一愣,“那这边……”他想问这边的房租多少,看起来很贵。话到了嘴边,他猛地意识到什么,愣愣地望向段从:“这里是你现在住的地方?”段从像是也在烦躁这个决定,眉目间闪过复杂的情绪,他嘴角绷着,给了言惊蛰一个不置可否的眼神,下去拿行李。言惊蛰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个发展。他简直是被吓着了,立马追着段从下车,连声说:“不行不行,这太……我们去租别的房子也可以的,我……”段从本来就烦,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了,自己都不懂为什么要这样。结果一看言惊蛰比他还抗拒,就差把惊惶与躲避写在脸上了,他顿时又有些不悦。“你不是为了小孩上学回来的吗?”他不耐地拧起眉,盯着言惊蛰,“闹什么?”言惊蛰被噎住了,茫然又混乱地呆在原地。段从将行李拽下来,要合上车后盖时,他赶忙伸手挡上去。“不行,我不能在你家住,段从。”言惊蛰的语气轻了许多,态度却更坚定了,只是不敢看段从的眼睛,“你已经有新……朋友了。”这是言惊蛰平时想都不能多想的事,他实在说不出“男朋友”这个词儿,哪怕简化成“朋友”,他依然嗓子发紧。言惊蛰突然特别后悔,自己真是晕了头,真有脸面为了言树苗,来找段从的帮助。旷达的车库里一时间静谧无声,段从与言惊蛰保持着同时抬手的姿势,言树苗趴在车里透过后窗往外看,好奇的目光被车后盖挡了个严实。段从盯着言惊蛰看两秒,不太自然地收回视线,“砰”一声扣上后盖。“早分了。”他平静得煞有其事。言惊蛰短短几分钟内,得到了一连串跌宕起伏的消息,半天反应不过来。“……啊?”他感到自己的脑子和心脏一起突突乱跳,无法自控地直盯着段从,“什么时候?”段从假装没听见,将言树苗从车里放出来,回头冷冰冰地催促:“快点。”接踵而来的错愕,直到进入段从现在的家,才被暂时分散。上次那个两室的旧房子,对于言惊蛰父子来说已经很好了,眼前这间200平的大平层,反倒让两人感到了局促。“爸爸,这里好漂亮。”言树苗害怕踩脏地毯,贴着言惊蛰站在玄关外,小声嘀咕着往里看。言惊蛰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舟车劳顿的狼狈身影,感到的只有他和段从之间,庞大到无法消弭的差距。“我们还是租那边的房子吧,”他征询地问段从,语调为难,“这里太贵了。”段从懒得接话,从鞋柜里拿出两双厚实的一次性拖鞋,揽过言树苗拍拍他的脑袋:“去挑个喜欢的房间。”“真的吗?”言树苗眼睛亮亮的,坐在地上把鞋子和袜子都给脱了,才探头探脑地往里走。言惊蛰没办法,只好跟着进来。不知道是为了让他们先适应,还是同处一室让段从也很不自在,他没有留在家里,接了杯水喝两口,就重新换鞋出门。“我回公司。”他告诉言惊蛰,“冰箱有菜,你自己弄着吃。”言惊蛰不敢耽误他正事儿,把满肚子想法暂时咽下去,等之后再商量。“好。”他点点头,往玄关送了几步,“那你晚上回来吃饭吗?”段从脚步一顿,突然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盯着他。言惊蛰不解地“嗯?”一声,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不用管我。”段从沉着嗓子收回视线,关门离开。言树苗在大房子里到处看,一会儿“哇”一声,小腿捣腾开后人也放开了。再回到言惊蛰身边,他睁着圆眼睛惊喜地连比带划:“爸爸!那边的玻璃里面还养了小鱼!”言惊蛰被他拉过去看,是一方精致的玻璃鱼缸,缸里铺了造景,还打着清幽的拟光,几条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鱼在水中悠然穿行。“我可以喂它们吗?”言树苗小心地贴在鱼缸上,怕吓着小鱼,声音轻轻的。“叔叔不在家,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言惊蛰摸摸他的脑袋,“听话。”言树苗就松手站回来,乖乖点头:“好。”乖了没有几秒钟,他又雀跃起来,继续去挑喜欢的房间。段从这个房子功能很齐全,除了基本的厅室,还布置了专门的健身房和休闲区,主阳台的位置被设计成露台,茶桌座椅一应俱全,拐角处还很离谱地装了个露天浴缸。说不定段从在这里跟他的前任做过些什么。言惊蛰面色古怪地看了会儿,连忙关门走出来。“爸爸!”言树苗又从某个房间里发出呼喊,“这个房间里面有电影院!”所谓的“电影院”其实是投影仪,这个房间应该是主卧,里面有独立的卫生间和衣帽间,大床上被子还没叠,靠窗的座椅上随意搭着几件段从的衣服。连空气中都是段从的味道,熟悉的沐浴露与洗衣液,淡淡的,他一直用同一个牌子。“这是叔叔的房间。”言惊蛰带言树苗出去,轻轻掩上房门。言树苗最终选择了主卧旁边的客房,有个小飘窗,他爬上去坐着,觉得很喜欢:“我可以睡在这里,爸爸。”以后租不租这里还拿不准注意,但今晚他们父子俩肯定是只能留下了。言惊蛰去把行李箱搬进来,大概收拾收拾,换了身家居服,将两人在车里憋了半天的脏衣服拿去洗。段从这个房子估计有专门的保洁定期来做卫生,除了他卧室有生活的气息,到处都收纳得特别标准,像个高档酒店,让人不敢乱碰。估计平时他洗漱也主要用卧室里的私卫,外面的大卫生间都没什么东西。带着孩子的人每天收拾八十遍,也不可能维持住这个效果。言惊蛰都能想象到如果他真的住在这里,整个家被言树苗霍霍得不像样的画面。摸索了一圈,终于在橱柜里找到隐藏洗衣机,结果一打开柜门他就愣了愣。洗衣机旁的脏衣娄里扔着几件衣服,最顶上还是条黑色的内裤。言惊蛰蹲在柜门前呆一会儿,捏着内裤边沿轻轻拎起来,确定是段从穿过换下来的,他立马脸皮一热,松手丢回去。还跟以前一样,换下来的衣服总要搁一天才洗。言惊蛰蜷着掌心站起来,心里一瞬间蹦得乱七八糟。段从让言惊蛰别管他的晚饭,并不是故意说刻薄话。他晚上有个局,虽然也不是必须去,不过早几天就定好了,临时爽约不合适。而且,他也确实需要一个地方,来接受自己真的把言惊蛰和他儿子,给接到家里的事实。言惊蛰在他家。这几个字很古怪,只要想到,他心里就有种微妙的烦躁。包厢里的氛围已经热络起来,该喝酒的喝酒,该恭维的恭维。段从不需要在这种局里附和,他轻轻拨着手里的酒杯,在脑子里与自己博弈,真的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明明知道不应该,彻底断开联系才是最优的抉择。偏偏只要牵扯到言惊蛰,他就像精密的仪器出现问题,冒出一串串毫无道理的运行结果。从以前就是这样。明明两人经过这么多变数,重新遇见,竟然还是难以改变。习惯的可怕之处或许就在于此。又一轮敬酒转向自己,段从简单地配合完,呆得有些烦闷,索性找个理由推掉之后的转场,提前走了。晚上九点过半,还不到十点,这时间说早不早,说晚又没到已经休息的地步。原本按照之前的安排,他至少要在两点后才结束应酬,那会儿言惊蛰肯定已经带孩子睡了,他回去两人不用碰面,也能避免尴尬。坐在车里抽了两根烟,他本打算找个清吧自己放松会儿,但车里的暖气将酒精的后劲缓缓催上来,搅得人心烦,也没了再去喝东西的兴致。又看看时间,段从还是把助理小薛喊来,让他开车送自己回去。进小区时他专门抬眼看了看阳台的窗户,是暗着的,他收回视线,自嘲地翘一下嘴角。门口传来指纹解锁的声响,言惊蛰刚给睡着的言树苗掖好被子,从房间出来。他省钱省习惯了,没开客厅的灯,只开了电视,将声音和亮度都调到最低。听见动静,他连忙朝玄关过去,刚握上门把手,段从正好从外面将门拉开。猝不及防对上视线,两人同时顿了一下。“还没睡?”段从先做出反应,他神色淡然地进门换鞋,低声问了句。“想等你回来”这种话说出来不合适,言惊蛰退后一步,问东答西地解释:“我习惯了。言树苗已经睡了。”段从看看他,反手拉上房门,抬手脱外套。楼道里的光线被掩在门外,客厅里微弱的电视光照不亮整间屋子,玄关立马陷入一片昏暗。段从身上淡淡的酒味,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挥散开来,从言惊蛰鼻端扫过。他喉头一紧,下意识往后退,小腿碰到鞋柜,发出明显慌张的声响。段从按向灯光开关的手悬停在半空,低垂的视线与温热的呼吸,一同转了过来。太近了。言惊蛰膝盖发软,清晰地听到自己从胸口震颤到耳道里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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