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烟衔上一根,又问:“多大了?”言惊蛰张开嘴,这次他的回答比刚才顺利得多,声音也低得多:“五岁。”段从算算日子,又笑了下:“恭喜。”说罢,他弹弹烟灰,迈开长腿从言惊蛰身旁错开,朝姥姥家院子里走。言惊蛰愣愣,忙抬眼看他,牵着言树苗下意识跟了一步:“段从。”“嗯?”段从很自然地回过头,脸上毫无情绪,像被老爸老妈、朋友同事,或者随便哪个陌生人喊了名字。“我,”言惊蛰立马停下来,张了张嘴,“我离婚了。”“今年春天就离了。”段从微微挑起一边眉梢。这确实是他没想到的。毕竟五年来,他没打听过言惊蛰的任何消息。他没接话,继续看着言惊蛰,等他接下来想说什么。跟段从说出自己的现状,用掉了言惊蛰很大一部分力气。言树苗可能还不理解“离婚”代表什么,始终很乖地贴在他腿上,看一眼段从看一眼爸爸,由言惊蛰攥着他的手。这会儿估计是被攥疼了,他往外扭扭胳膊。言惊蛰松松手劲儿,见段从没有开口的意思,鼓起勇气试着问:“你现在……怎么样?”“你指哪方面?”段从利落地反问。“都,”言惊蛰嗓子干得厉害,“各个方面。”“都挺好的。”段从说。一辆电三轮从街上“突突突”地驶过,言惊蛰闭了嘴。他和段从认识太久了,曾经有那么多年,他们是彼此最熟悉的人。段从不会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就像他明白段从不想好好说话时,是什么样子。段从也不打算再听言惊蛰开口。老妈正好在院子里喊他,段从向言惊蛰略一点头,刚要走,突然想起老妈为了过年发红包,之前催他去银行换了些现金,还揣在他大衣的内兜里。于是他抽了几张出来,卷在指尖,塞进言树苗的棉服口袋。言树苗晃着脑袋直往后退,抬头喊言惊蛰:“爸爸!”段从笑了,云层里憋了一下午的雪花终于落下来,飘在言树苗的鼻头上,他顺手帮小孩儿抹掉。“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吗?”言惊蛰轻声问。段从点上烟转身离开,脚步都没顿一下:“不。”“跟谁说话呢?”老妈来到门前,往外张望着问。段从往她肩上一搭,揽着老妈回去:“没谁,抽了根烟。”院门“吱扭”掩上,言树苗掏出段从塞给他的压岁钱,伸直胳膊递向言惊蛰:“爸爸。”言惊蛰还在愣神,眼皮微微往下一颤,言树苗扑扇着眼睛,认真朝他解释:“我没要,叔叔非要给我的。”言惊蛰动动喉结,嗓子紧得发不出声,沉默着捞起言树苗的小手,领他回家。家门口的雪人不知道被哪个路人踢了一脚,肚子印上一块黑鞋印。言树苗远远看见就扑过去,伸着手去抹,言惊蛰帮他重新堆好,插上那两支小胳膊。见他棉鞋的鞋边有点儿湿了,就掇着小孩儿的胳膊带他进屋。言瘸子正在堂屋看电视,披着棉袄,不修边幅地歪靠在老藤椅里,瘸腿搭在茶几上,挨着盛瓜子的果盘。听见门响,他扭头瞥了一眼,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阴沉沉的。“爷爷。”言树苗怕他,小声打个招呼就往卧室钻。言惊蛰给言树苗换好鞋,出来看看满地的瓜子皮,捞起墙角的扫帚去扫。他已经尽量放小动作,腰也弯得很低,绕开了电视机前面的区域,但是没扫两下,小腿上就挨了挺重的一脚。“不早不晚的划拉什么?挡电视了看不见吗?”言瘸子骂他。言瘸子不是天生的瘸子,年轻时出事故断了左腿,从此对所有双腿健全的人都充满敌意。但他不敢跟外人耍横,只冲着家里人。所以言惊蛰从小到大挨他的打,几乎都是挨在腿上。言惊蛰没说话,加快动作将地扫干净,拎着簸箕转身出去倒,言瘸子朝地上“哗啦”又撒一把。手机在兜里响起来,看眼来电人,言惊蛰忙接起来朝院角走,低声喊:“姐夫。”“喂?啊,小言啊!”电话那头吵吵闹闹,听动静应该是在打麻将,男人的嗓门儿扬得很高。“还什么姐不姐夫的,离婚了都,以后喊哥就行了。”言惊蛰干巴巴地笑了下,忽略掉这话里的刻薄。他想说几句拜年的吉祥话,但实在不擅长,这会儿也没那些心思,干脆直奔主题地问:“姐夫,上次说工作的事……”“啊我知道。”姐夫摸了张牌,不耐烦地打断他,“给你安排了!三天两头催着问。现在挣钱容易啊?大过年的,要不是看在小姨子和树苗的份上……”姐夫絮絮叨叨抱怨了一堆,后面那些话言惊蛰全没往耳朵里听。这位姐夫不是言惊蛰的姐夫,是他前妻赵榕的姐夫。言惊蛰当年办完婚礼就和赵榕去了外省,赵榕的娘家几乎全在外省,唯独姐姐家离言惊蛰这边近些,安家在邻市。五年前跟着赵榕离开时,言惊蛰是抱着再不回来的心思的。直到今年春天离婚,赵榕带着两人的存款走了,只留给父子俩一句“对不起”,和租约到年底的破旧租房。房租到期,言惊蛰的钱实在没法继续撑下去,才带着言树苗回来暂住。托姐夫帮忙找工作和住所,若是以言惊蛰过去的性格,完全是他做不出来的举动。可人总得活下去,就算他能将就,言树苗也不行。再过两年言树苗就该上学了,他得存钱,得在好学校旁扎下一块落脚的地方。那块地方可以是大城市里的任意一个角落,独独不能在老家。这儿的街道上塞满太多回忆了,多到他重新回到这里后,望着段家的院门每呼吸一口气,都能嚼出刺骨的冰。现在工作的事有了结果,言惊蛰焦慌了快半个月的心终于踏实下来,被多数落几句也只是抿嘴笑笑,一叠声的说了好几遍“谢谢姐夫”。“爸爸。”言树苗站在旁边捏雪团子,等言惊蛰打完电话才磨蹭过来,瘪着嘴抱住他的腿。“嗯?”言惊蛰这会儿高兴,蹲下来搓搓他的小脸,拂掉他头顶的雪。“爷爷为什么不喜欢你啊?”言惊蛰搂着小手捂在嘴边,用悄悄话问他。“还踢你。我不喜欢爷爷,爷爷也不喜欢我。”成年人在教育孩子时,总喜欢在嘴边挂一句“他一个小孩懂什么”。其实小孩子远比成年人更容易感受到喜恶善恶。这点没人比言惊蛰更清楚。也正因为他清楚,所以他从来不想让言树苗过早的明白这些。像小时候的他那样。“爷爷没有不喜欢你。”言惊蛰在言树苗的脑袋上摸了又摸,低声解释:“也没有不喜欢我。爷爷的腿不好,爸爸刚才不小心碰到了。”“那刚才的叔叔呢?”言树苗紧跟着问。言惊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刚才的叔叔不愿意和爸爸说话。”言树苗低头靠进言惊蛰怀里,小声嘟囔,“他也不喜欢爸爸。”言惊蛰猛地一愣。无数深埋于心底的画面,随着言树苗这句话被勾了出来。跟刚才冷漠疏远的段从不同,言惊蛰记忆里的段从,跟“不喜欢”这三个字,从来都扯不上关系。“……不是的。”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挤出一点笑,安抚懵懂天真的小孩儿。“刚才的叔叔,”言惊蛰顿顿,将“曾经”两个字掩于口中,“……很喜欢爸爸。”段从曾经很喜欢言惊蛰。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喜欢到如今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理解的地步。跟着老妈回到院子里,他没有直接上桌吃饭,先去卫生间慢慢抽完手里的烟。回忆这个东西很邪门,前面五年段从是真的做到了从脑海里屏蔽言惊蛰。这没什么难的,人跟人就是如此,只要不见面,早晚会淡忘,时间问题而已。可冷不丁碰了面,那些他自己都以为已经记不起的画面,突然就泄洪似的往外涌。呼出最后一口烟气,段从捻灭烟头,垂眼弹进纸篓里。但也都是曾经了。再回到席间,一家人仍在热聊,姥姥招招手示意段从过来坐自己旁边,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放了两块东西。“你小时候就喜欢吃这个橘子糖。”老太太今天的好心情溢于言表,她喝了点儿酒,笑眯眯的,目光里满是慈爱。段从摊开掌心看看,是两块橘子软糖。他没忍住笑了下:“我都多大了?”“多大也是我外孙,姥姥都疼。”姥姥不管这些,攥着段从的手稀罕个没完。“你忘啦?小时候你每次回来,就在柜子里那顿翻哟。翻到什么好吃的都往兜里一揣,然后就去分给小言家那孩子吃。”“要么我就偏心这个大外孙呢,这孩子打小心就善良。”姥姥一边回忆,一边还要抓着段从的手,跟亲戚们夸两句。段从笑笑,没说什么,剥开一块橘子糖丢进嘴里。“哎,那孩子今年也回来了,自己带孩子回来的,听人说是离婚了。”姥姥又拍拍段从的手背,“你去看看他没?言家小子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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