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宴下榻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
火光映入眼帘时,卫蓁下意识眯了眯眼。她拿过外衫披在外头,而祁宴也已穿好了衣裳,遮住了裸露的上身。
卫蓁目光无意间落在少年腰身上,她的左手还残留着抚过他腰上肌肉的触感,五指不由轻轻蜷缩起来。
少年转过身来,烛火照亮了他苍白的面颊,眼中浮着淡淡的血丝,瞧着十分憔悴,唯一不变的是那双如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
祁宴走过来,“方才没有与你仔细说。祁家无事,这几日来我一直奔走于国都和楚国边境两地,忙着搜集证据,因为害怕走漏风声,便一直没让人给你透露消息,眼下事情处理好了,便来告诉你一声。”
卫蓁问道:“那祁家出现的内奸,当真是你的叔父?”
“是。”他话音十分平静。
可被亲近之人背叛,如何能好受?卫蓁理解他的心情。何况那又是血浓于水陪伴自己长大的叔父。
祁宴道:“祁旬与太子本欲在此次太后寿宴之上,以谋逆的罪名发难祁家,将我与我父亲就地处决,那罪状书上写着祁家通敌卖国,实则一切都是祁旬在暗中做的手脚,是他将祁家在边关的兵器粮草暗中运给魏国。”
卫蓁听了倒吸一口凉气:“魏国与楚国世代伐兵攻城,乃是世仇。”
若这一桩罪名扣下来,祁宴不是找不到当中反驳的漏洞,而是太子发难得太快,根本不给祁家能自证清白的机会。
祁宴道:“祁旬以我的名义给太后送了一个医工,目的便在于此。一旦太后暴毙而亡,楚廷之上便再无人能给祁家说话,也断不会提给祁家翻案。”
卫蓁心下发寒:“何以就这般以死路相逼……”
祁宴冷笑:“我却也不明白,我父亲待我叔父不薄。当年祁家阖族被楚王流放,是我父亲拼命护下他,重新支撑起祁家,如今反倒是亲弟弟,为了所谓权势,将他给卖了出去。”
少年安静立着,殿内幽幽烛光照着他清冷的身形,他鸦睫浓黑,脸色霜白,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卫蓁道:“他久居于你与老将军之下,心有不甘,觊觎祁家之权,被利欲熏心,为贪欲惑
目,方选择与太子合谋。”
卫蓁不知如何安慰她,只是她也尝过被所谓兄长的人背叛暗算的滋味,这种事外人介入不了,大多时候需要自己慢慢消化。
“少将军日后有何打算?”
太子构陷祁家,焉知背后是不是楚王的意思,至少眼下王室针对祁家已是摆在明面之上。
他道:“尚未定下。待我再与父亲好好商讨一二。”
卫蓁目光透过薄薄的青纱,看到少年靠着床柱,身子有些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祁宴撑着地面想要起身,然连日来的奔波,脑中都绷着一根弦,整个人已是到极限,若非如此,方才他也不会在闯入大殿之后,倒在她身上昏迷过去。
他靠坐在床榻边,轻喘着气:“抱歉,我实在太累。”
“无事,外头雨还在下着,你可以等雨势渐小再走。”
暴雨冲刷着天地,而在这一间殿舍之中,一切都格外的寂静。
帐外静悄悄,只余雨落下的声音,连他也没了声息。
卫蓁小心下榻,尽量不发出动静,走到柜前将柜门打开,没找到多余的被子,便只寻了自己的几件外袍,走到少年身边,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卫蓁看着他睡颜出神了片刻,回到了床上。
被褥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气息,清冽的沉香气味团团袭来,将她困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
她的意识向幽幽深渊沉去,前世这一夜发生的事,也完完整整呈现在了梦中……
前世,她冒着风险收留了他,夜里他是这般靠在榻边歇息。不过卫蓁听着帐外之人的动静,只觉如同被钝刀子割肉一般折磨。
他也一夜未曾入睡,身上数道箭伤,几度疼到蜷缩起身子。
待到翌日,卫蓁被榻边人起身的动静给惊醒。
临走之前,他给了她一枚玉珏。是一枚上好的昆山玉,雕镂成的貔貅的形状,沾满了血污,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之中。
他声音暗哑:“多谢卫大小姐救命之恩,若有再度相见之日,凭着一枚玉珏,卫大小姐可任意派遣某做事,某绝无二话。”
卫蓁摇了摇头,知晓那玉珏贵重,并不接受
。而他将信物塞入了她掌心之中,转身便投入了黑暗之中。
可大雨滂沱,离宫之中危机四伏,到处都是士兵欲置他于死地,他又能去哪里?卫蓁不知道他是如何逃离的。
而在她的梦中,第二日,楚太后逝世的丧钟响彻了离宫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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