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笛只听见了一个“走”字,于是他就走,石阶并不平整,不知哪里腾起的山风吹得他摇摇欲坠。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他想回头,却在下一秒被一只温热的手牵住。祁松言往上踩了两级,回头看怔在原地的他,在风里对他轻轻笑起来登顶刚刚一路而上是跟随,手掌交握后,却变为引领。秦笛在他身后,被他牵着走出很远,意识才从半空缓慢归巢。他抬眼看见祁松言和他手上相映的红色手环,忽然想问他,你曾这样牵过她的手吗?…两旁的树木变得更加稀疏,温度比山下低了不少。秦笛的手背被冻得青红斑驳,手心却被祁松言捂得滚烫,汗水洇在掌纹里,蒸腾起暧昧的云。可能在今天之前,秦笛会享受这种姿态,被喜欢的人牵着,管他是为了什么,就算走到世界末日也未尝不可。但,原本的甜忽然被倾倒成倍的酸苦,吞没了一切。他在这堪称并肩作战、相依为命的当口,却几乎难过得要哭出来。“祁松言…我不想走了…”他的胳膊被未曾停顿的领路人拉扯到绷直。他感觉祁松言握住他的那只手动了一下,随后松开,任他冰凉的手指坠下。他低下头,汗水从鬓角滑至下颌,还没来得及滴落,便被冷风吹成印痕。他闭上眼,把哽咽硬生生吞回喉咙,下一秒,却被瓶口强行抵上唇边。祁松言环着他的颈子,捏住他下巴,喂了他一大口运动饮料,却不让他一口气吞下,托着他的腮,命令他按照节奏,分次咽完。秦笛被他钳制着,鼻尖几乎贴在他侧脸,惊恐中只能任他摆布。一口水喝完,祁松言把空瓶子连带他俩背包里的其他空瓶都丢进路边的垃圾箱,转回身用指背蹭掉秦笛鬓角的汗水,一把揽过他的腰,架起就往前走。秦笛全身的力量霎时被他卸了一半过去,脚步都轻了些。他们紧密地贴近,体温隔着衣料交换。秦笛被他暖融融地烘着,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可他的双腿仍然绵软,心跳冲出躯体,嘭嘭地敲击祁松言的肋骨。“我不想走了…”“乖,马上就到了。”“你骗我…”“没有骗你,你看,1400,1500就是终点了。100米,十几秒而已。”“我知道…那个是海拔…”“什么海拔,都写着骗小孩儿玩儿的。我们再走二十步就到了。”祁松言紧紧抱着他,温柔地哄,低缓的声音贴在他耳畔,像夜幕下的潮汐,漫上沙滩,抚平寄居蟹的脚印,和孩童铲出的隧洞。秦笛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可他那么舍不得。这四下无人的山路上,这温暖可靠的怀抱,都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曾经有一瞬间拥有过祁松言。他们费力翻过一个坡,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看到他们露头兴奋地朝他们招呼:“呀,这不我言我笛嘛,再加把劲儿,还有最后一个坡!”他们抬头,眼前是一面几乎与地面垂直的陡坡,台阶层层叠叠,每个都只能容下半只脚掌。秦笛一阵晕眩,本能地向后退却,却被祁松言挡住了退路,他靠在祁松言胸前,话也说不出,只能摆手。任老师和李副校站在陡坡顶端给他俩鼓劲儿,伸出胳膊把积分牌迎风甩得啪啪响:“快来!胜利就在眼前!爬上来你俩就是第二第三!哎呀,后面有人撵啊,赶紧啊!”祁松言头也没回,从背后将秦笛压在怀里,手脚并用地搡着他往上攀。汗水将秦笛纤长的眼睫浸得塌软,低低覆着他已经丧失了情绪的眼眸。祁松言的喘息都扑在他通红的耳廓,细小的电流顺着神经沿路呼啸奔向指尖。在终点触手可及之时,他听见祁松言在他耳边低声说:“真希望这路没有尽头。”秦笛浑身一颤,偏过脸惶然望进他的瞳孔。祁松言黑亮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展开笑颜:“累到你学会不再逞强为止。”他没打算从秦笛嘴里听取任何回应,扣紧他的身体,用提的姿势将他拦腰拖上坡道。两位老师搭手拽他们上来,把积分牌塞在祁松言手里,赞许地连连拍手。冠军已经坐在再上面一点的休息区等他们了,他俩连滚带爬地过去,发现居然是运动会和秦笛拼跳高的栗子。栗子看见他们也很惊讶,竖起大拇指:“没想到是你们文科班啊,我以为等来的是五班六班呢。”祁松言把秦笛搁在台阶与栗子面对面,自己与他背靠背,让已经瘫成一块小熊软糖的秦笛仰头半躺在他背上。秦笛知道自己狼狈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强撑着对栗子说:“牛逼吧?”“太牛逼了,你俩一下拿了两个高分。我班一个跟上我的都没有,就一个人这么遛上来的。”秦笛心说完了,到底还是让人家压了一头,“遛”是不是就有点过分了。他挣扎着起来,转身与祁松言坐了并排,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有点人样。后来聊了两句才知道,原来栗子爸妈都是业余徒步爱好者,这种难度的山头,他跟着爬过不知有多少。他们三个在上面又休息了几分钟,坡下才再次出现接近终点的选手。五班六班几个人上来拿到积分牌发现前几名被抢,当场开始内讧,连休息区都没进,直接往终点后的观景台去了。祁松言等来了排名第八第九的童晨星和史雨铮,终于能把秦笛放心托付,嘱咐了几遍让他慢点喝水,直到秦笛皱起眉头好像要发火,他才抹了鼻尖的汗原路回去接应李铭轩他们。祁松言离开以后,秦笛忽然觉得山上风大得出奇,尤其是身体的热度逐渐消退之后,再没有什么能抵御冷风。于是短暂休整之后,他们几个休息区的人也继续前行,抵达观景平台。这是名副其实的主峰之巅,云气在脚下逸荡,四下山野原本的青苍新染了几片嫩翠。秦笛走近栏杆,向远处眺望。高升的金阳映入他的瞳仁,他猛地低头,乳色的山岚倏忽弥散,然后他听见风起的声响,掠过每尖树梢,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来。他好像曾做过类似的梦,在万壑松涛中醒来,抬眼就见一个少年,身穿白衣,绽着酒窝,明朗非凡地说:“我叫祁松言,松树的松,语言的言。”也许,那就是第一眼的心动,直到今天。童晨星走过来,略停顿了一瞬,还是问出口:“出什么事儿了?”秦笛双手握着被阳光照得微微发烫的栏杆小声说:“没有。”“因为祁松言?”秦笛看了他一眼,垂下睫毛,轻叹:“对不起。”童晨星深吸一口气,咬着后槽牙憋住了,拍拍他的背:“该猜的都猜了,该听说的也听说了。现在看来,猜的对,但听说也都是听说。最简单就是直接问。”“我不想问,从前就不想问,现在更不想。”“你是不想还是不敢?”“你就当我不敢吧。”“那我去问。”秦笛转身严肃地盯着他:“给我留点尊严,不好吗?”“你…到什么程度了?”童晨星忽然换了问题。到什么程度…只要他靠近,心跳呼吸都可以暂且停止,因为任何搏动都会影响对那个人的感知。如果关心与撩拨都出自于自己的臆想,那也绝不会埋怨,因为这一小捧火光能使他整夜失眠,也能助他捱过几个寒夜,直到黎明。可他什么也没说。观景平台上,人越聚越多,不光是选手,一些后出发的同学和老师也陆续登顶。有人忙着合影,有人四处借水喝,还有的累得不省人事,在阴凉处相互倚靠连声叫苦。祁松言把李铭轩他们的队伍接了上来,虽然几个男生名次只在中游,但由于女生们的坚持,整个队伍无一人掉队,排名都比较靠前。颁奖典礼时,黎帅看着举奖杯的祁松言,推推眼镜欣慰道:“成长很快啊,性格也好多了。”刘小桐在黎帅身后躲阴凉,听他夸人便露出半个脑袋:“我看他本来就是话痨,只不过才发挥出来。”“开朗一点儿,是好事儿。”“那老师你可得给他看住了,长得帅还开朗也太容易被人惦记啦。”黎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初冉把刘小桐拽到一边:“说得人祁松言好像是咱们私有财产似的,用不用加把锁,钥匙归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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