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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这种控制是潜移默化的。他和宋悲言日夜生活在一起，夜里宋悲言入睡的时候，他就低声在他耳边反复叮嘱，并辅以特殊的药糙和器皿。药糙散发出的香气，敲击器皿的节奏声，以及文玄舟低语的嗓音，三者合一，是令宋悲言无意识地接受他指令的前提条件。

随后他跳进了水中，让宋悲言等人以为他已经死了。

宋悲言传递信息的方式隐秘且有规律。他白日里是正常的，只有在夜里入睡的时候，在子时前后，宋悲言一定会起床上茅厕。甘乐意知道宋悲言这个习惯，但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疑的。

宋悲言有时候会走过茅厕，站在司马家的墙根下，把小小的纸条卷成一筒，塞入墙fèng中。那墙fèng裂了许多年，早在文玄舟为迟夜白诊治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纸卷一直往里塞，约莫深入三四寸，之后只要有人在墙外一勾，便立刻可以拿走。

文玄舟自然不会自己去取。他用钱，让街上的乞儿去帮他取。街上人来人往，小孩子四处奔走，也常在墙边捉迷藏，因而从来没人怀疑过。

加之文玄舟只有在需要情报的时候才会想办法提示宋悲言，因而前后不过传递了五六次，次次都很稳妥安全。

&ldo;遗憾的是，司马良人让宋悲言跟着的不是司马凤或者你，而是那个仵作。一个仵作实在没有什么值得打探的消息，也因此，如果宋悲言不和你们一起行动，我便很难得到有价值的情报。&rdo;文玄舟说，&ldo;要是真的仔细论起来，他的作用也并没有很大。&rdo;

&ldo;但你不可能把我们的每一步都计算在内。&rdo;迟夜白低声说，&ldo;这太玄了。&rdo;

&ldo;确实不可能，不仅是我，任何人都做不到。&rdo;文玄舟点点头，拿着烛台，往前走了两步，&ldo;但你应该明白，世上的所有事，都在一张蛛网里。&rdo;

烛光晃动，明明灭灭，映得文玄舟的一张脸也晦暗不清。雨已经小了许多，从顶上灌下来的水渐渐少了，断断续续的。

&ldo;我跟你说过的，不是么？&rdo;文玄舟突地压低了声音，&ldo;世事人情，一一从丝结。&rdo;

迟夜白手中的剑尖猝然落地，当的一声响。

这是文玄舟教他如何铸造&ldo;房间&rdo;时说的话。

为了让迟夜白在心里做出一个巨大的&ldo;房间&rdo;，文玄舟确实想了许多办法，比如二人关在排满书架的书房之中，让迟夜白蒙着眼睛不断行走，直至将书房的构造全都一一记在心里。

这个事实存在的书房，便是迟夜白心中巨大无垠之&ldo;房间&rdo;的雏形。

当他蒙着眼睛也能说出每一个书架的具体位置、每一本书的具体位置时，在目不能视的黑暗之中，他仿佛见到了一切实物。

然后文玄舟命他坐在书房之中，将自己&ldo;看见&rdo;的那个房间，延伸直两倍、三倍、十倍……

不断延伸的书房中，存在着大量重复的书籍。迟夜白虽然年纪小，但十分聪颖，他已经知道制作这个大房间和无数书架的意义。

果然，接下来文玄舟便开始教他把所有自己看过的、听过的、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东西放置在&ldo;书架&rdo;之上的方法。

&ldo;世事人情，一一从丝结。&rdo;文玄舟牵着他的手，口吻异常温柔。他手里有一团细棉线，丝线纠缠不清，他要迟夜白把它们都解开，再打上九十九个结。每一个结都要有意义，并且迟夜白还要学会在每一个结之下臆想出新的结的方法。

和制造&ldo;房间&rdo;与书架相比，这一个练习更加艰深。

迟夜白花了近十日，才终于能顺利分清和说出环绕于身边的数千个&ldo;结&rdo;的意义。

&ldo;第六十三个结，是司马凤。&rdo;他结结巴巴地说，&ldo;这个结下，还有七十二个结。他们是司马的爹娘，是阿四，还有司马的那匹马……&rdo;

&ldo;还有马？……那匹马是下面的第几个结？&rdo;文玄舟问。

&ldo;第三十个。&rdo;迟夜白立刻道，&ldo;在马儿的结下面，又有十七个结，是马槽、马鞍、马糙这些……马鞍这个结，与司马的爹爹有关系，它们可以连在一起……&rdo;

迟夜白嫌自己说得不够，还要站起来比划。他那时全身心地信任文玄舟。在一片黑暗之中，身旁的数千个&ldo;结&rdo;仿佛数千颗星辰，围绕着他，包裹着他，保护着他，还指引他，一步步地归纳与概括，直到将所有的事情，全都用最原始的九十九个结清楚地归类。

这九十九个&ldo;结&rdo;，便是迟夜白&ldo;房间中&rdo;的九十九个书架。

随着他年岁渐长，那&ldo;房间&rdo;也越来越大，&ldo;书架&rdo;越来越多。但只要循着丝线与结的痕迹，他总能理清楚脉络，并立刻将它们分别放置在不同的&ldo;书架&rdo;之上。混乱的记忆终于得以整理，他学会这个方法的时候，内心对文玄舟充满了无限感激。

&ldo;结&rdo;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关键事件。而在整理这些记忆的时候，迟夜白自己也发现，世上的事情着实充满了巧合与不确定，但每一个巧合与不确定，又总是以无数的既定事实来完成的。司马凤养的第一匹马死了，他哭了很久。如果他当时不哭这么久，也就不会在马儿的尸体下发现糙药的碎片，最后发现马糙里混入了带毒的植物。这些带毒的植物是马夫无意放入马糙之中的，因为这些糙药对人无害，而他的妻子被蛇咬了，正要用这些糙药来医治。马夫照顾妻儿，疲累不堪，没有认真归置好糙药。而那条蛇又正是司马凤在外面抓回来，要养着来玩的。

或是巧合，或者不是巧合。世情种种，杂糅混乱，但隐约又有迹可循。

迟夜白明白了文玄舟这句话的意思。

文玄舟无法掌握他们的每一步行动‐‐他思考的是每一步行动的可能性。

把宋悲言留在清平屿上，这是一个&ldo;结&rdo;。而这个结之下，有着数个可能性，这是从它衍生出的&ldo;结&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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