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危笑了两声,慢慢地点起一根烟,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身往宿舍走去。到食堂时过了饭点,大堂里只剩下三两个人,专案组自己带来的炊事兵停掉灶火,已经在张罗着收拾卫生,好在锅里还给留了饭。庄拿饭盒装了半碗大盘鸡烩面,炊事兵问要不要帮忙加热,他一边扣上饭盒盖子,微笑着摆了摆手:“不麻烦了,宿舍楼下面有个微波炉,我到那热一下。”北疆的冬天比北京更冷,负十几度的低温,大雪时时将至,地上覆着薄薄的积冰。庄走到宿舍楼下,把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冻到青白的手指哆嗦着搓了搓耳垂,等饭热好的时间里,他就漫无目的地盯着操场边那几棵雪松。徐政委检查完岗哨从楼前过,见他站在风口,笑眯眯地打了声招呼:“庄队,吃饭去啊。”“还没吃呢,来帮蒋危打饭,等会上去一起吃。”“蒋处还在忙呢?”“他连熬两天,太累了要睡会儿。”徐政委用他笔直的脑回路想了半秒,总觉得这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微妙的暧昧,可怜这位政委饱受党的光辉沐浴,想破天也没想出什么名堂,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是该好好休息休息,接你们来的时候,我看他一路都没怎么合眼。”庄笑了笑,看上去十分柔和,“蒋危说有东西放在您这,我帮他拿上去吧。”徐政委正好发愁这个事,那弹壳放他这就是烫手山芋,摸不得看不得,万一出个事他谁担待得起?一听庄愿意揽这活,他立刻道:“那你等我两分钟,我去办公室取过来。”庄微笑着点点头,转身拉开微波炉,摸了摸碗边的温度,又把柜门合上,往右多拧了两分钟。徐政委很快去而复返。空弹壳用一张牛皮纸包着,放在木质盒子里,摇晃起来有哐当哐当的声响。他把东西交给庄,就去忙检查的事了,偌大的营区,边防与安全所有事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庄一直等人走远,才低下头,目光落在手里那只盒子上。他犹豫了很久,指腹在盒盖边缘游移不定,皮肤都被细小的木刺磨出了一层红印,直到微波炉停下发出“叮”一声,他才如梦方醒一般,飞快打开盒子,垫着牛皮纸把弹壳拿出来,掏出手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寒风吹拂过天山山麓,那张牛皮被风卷得簌簌作响,庄拍完照片,把弹壳原封不动装回去,走到墙边拨通了市局物证科一位同学的电话。“小何,你在单位吗?帮我个忙。”风里他的声音如水一样冰凉,“我需要做一下弹道比对。”照片用邮件传过去,十五分钟后,那边把电话打了回来。庄接起电话,没有出声,静静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凌乱的呼吸声被刻意压得很低。“庄队,”同事语调很急,“根据膛线削切的痕迹看,基本上能确定和922案里击穿押解车的子弹出自同一把枪,具体是不是,得把东西拿到市局来进一步核验,这个弹壳你从哪弄来的?”听到答案那一刻,庄反而平静下来,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他用手指摩挲着木盒上喷印的枪支型号,目光停驻在空中某个虚无的地方,眼底浸润着一种奇异的沉冷,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以至于根本没有什么特殊的情绪爆发。“喂?信号不好吗?你什么时候送过来……”“再说吧,弹壳我不方便拿走。”庄握紧了手机,很快道,“这条线索我在跟,不用告诉局里,有结果了我亲自去汇报。”他挂掉电话,把饭从微波炉拿出来。硼硅酸玻璃的饭盒有些发烫,庄用两手捧着,搭在碗边的指尖很快被熏得微微泛红,他似乎对痛感无知无觉,抱着饭盒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蒋危正靠在宿舍床上,用营区唯一一个电视看新闻,电视画面一卡一卡的。一看到庄进去,他立刻坐起身,张开胳膊想要抱抱。庄头都不带回地错开他走过去,坐在另一张床铺边,脱掉大衣往床头一搭,放下饭盒,拿了一只空碗盛面。“走楼下碰见徐政委,弹壳我帮你拿回来了。”庄从口袋里拿出那只木盒子放到蒋危枕头边。他的大衣里穿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面容格外苍白秀澈,外头日高云薄,阳光正好,他低头时日光顺着鸦青色的发丝垂下来,微微蜷翘的睫毛盛着细碎一层金,在鼻翼投落下暗影,显得格外沉静优雅。蒋危就着光欣赏了半天,庄刚一放下碗,他就迫不及待地把人拽进怀里,一手托在庄腰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脸。庄默不作声地垂下眼去,视线转向窗外,停在雪山与蓝天的起伏的交际线上,黑瞳如一泓寒凉的水,那目光说不上憎恨,也没有一贯以来的厌恶,而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悲伤。抵达新疆的第十天,有暖湿气流经过天山,气温回升,徐政委来通知行动组可以进山了。现在已是深冬,山坳里雪积得很厚,特勤车加装防滑链也只能开到谷底,白遇河用de模拟出山势地形,计划进山后徒步前往目标点。基地动用了两架直升机,把一行人送到营区百公里以外的雪山口。晚暮时分,借着夜色掩护,直升机渐渐接近地面,旋翼带起来漫天纷纷扬扬的雪花,拍打在机舱玻璃上,几个靠在机舱上睡觉的特警都醒了。白遇河时刻关注着高程图,看到接近目的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拉起衣领对着微型耳麦说道:“大家准备一下,越过前面那个冰碛湖,就要关闭所有通讯设备了。”实验室有信号追踪和干扰装置,为了避免行动组被定位,需要关掉对外信号,队员间用滤波耳机相互交流。进入天山后生死未卜,已经有特种兵在用最后这点时间,拿出手机跟家里联系告别。蒋危一路上都挺沉默,这会才像刚活过来,仰头靠在冰冷的飞机舱门上,缓缓地笑出一声:“我没什么想告别的,要是我牺牲了,还能成为老爷子的骄傲,在石景山的革命公墓买个房,躺在红旗下,这辈子也值了。”窗外北风呼啸,庄正抱着微冲阖眼养神,闻言他眼皮动了动,睫毛在黑暗里无声地张开一线。蒋危又想了片刻,手缓缓移到庄腿上,掌心覆住他的手背,“等回北京了,我想在国宾馆设个宴,李恒办了二百桌,咱们不能落份儿,至少得办他个五百桌。”“办什么,吃席吗?”庄眼睛都没往这边瞥。蒋危闷闷地笑起来,手指紧了紧,庄的手骨被他捏得轻轻作响,“要是你一个回去了,就只能吃我的席,要是上天肯做一次好人,放我们一起回去,我一定摆桌上供谢谢他老人家。”说着蒋危在背包里翻了翻,拿出一个黑檀木方盒,盒子里放着一串金星小叶紫檀手串,108颗珠子打磨得乌润光亮,是他前几天在基地外面那个维族村子求来的。蒋危把珠子绕成四圈,拉过庄的手,戴到他的手腕上,低下头一字一句严肃地说:“不会出现第三种情况,你一定能平安回去。”庄稍微挣了一下,没挣开,珠子滑进了大衣的袖子里,他皱着眉,十分别扭地整理了一下手串,手指停在袖口,“……那还是祈祷上天做个人吧。”蒋危握着首饰盒的手抖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抬头看着他。“按照塔的要求,危急时刻,向导需要用精神力把搭档从死亡带回。”直升机已经着陆,庄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要带回你这个十世恶人,实在太谴责我的良心。”说完庄就转身向外走去,山风一下子涌上来,裹着粗粝的雪籽灌进衣领袖口。蒋危把包往背后一甩,三两步追上庄。下飞机的时候,他心态很好地自我安慰了一下,庄肯把他当成一种责任,也算是承认了他们之间这种伴侣关系,这么一想,蒋危立刻又释然了。他走到庄身边,望着他大雪中朦胧的侧脸,感慨道:“万一我死了,塔又给你找个哨兵,风流俏寡妇岂不是便宜别人。”庄终于停下脚步,似乎想发脾气,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摇摇头走了。行动组五十余个队员,连夜冒雪进山,组内大多数是变种人或预备役志愿者,体能远超一般人,面对严寒环境也不觉得艰苦。最冷的是白遇河,一个毫无特殊能力的军医,冻得几乎说不出话了。好在这一段山路并不很长,黎宗平毕竟是个人,不可能完全脱离社会,生活必需品都要靠人力运进基地,即使远避村镇,也得考虑平日进出方便。又往前走了几公里,视野里很快出现一个纯白色建筑物,采用最常见的钢筋水泥打造,外墙刷上白漆,顶部用反光涂料包裹岩板。墙体的颜色与雪山融为一体,夏季气温回暖,雪线上移,高原的强日光则会被涂料反射,干扰驻疆部队的巡逻检查。“这孙子还挺聪明,怪不得国安委找了几年都没找到。”陆则洲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白遇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行动组分成三队,一路正面探路,一路从侧面摸过去,一路在对面的制高点布控等待。分小队的时候,贺延两只眼睛一直在偷窥下乱转,行动组他就认识庄一个,当然想跟庄分在一起。蒋危提着狙击枪去找点位的时候,突然回头瞪了他一眼,贺延立刻蔫了。最后还是被分进了一队,跟着陆则洲去寻找基地的正面入口。现在天还没亮,基地周围有大大小小的冰坎,隐蔽不是很麻烦,白遇河索性把电脑拿出来,用仪器大概生成了一幅热成像,远程指挥。二队出发十五分钟后,耳麦里传来庄的声音:“这边有个门。”“报告位置。”“九点钟方向,五百米。”庄顿了顿,“实验室应该在地下,这是个进出通道。”“有人吗?”“没有。”“黎宗平人手不够,巡逻是轮班制,根据这几天获得的情报,应该很快会有人来。”白遇河简单分析局势,很快下了决定:“二队先进,我们跟进去,有情况随时报告。”庄干脆地松开了耳返,不愿再跟他废一句话。窄门进去之后,是一道很长的下行楼梯,再往里走,就和北京507所的实验基地相差无几了。每一个志愿者在成为变种人后,都要在基地度过一段时间,短则数月,长则一年两年,用来适应身体各种进化反应,庄也不例外。基因改造实验结束后,他和周师兄一起被隔离观察,四目相对的时间,甚至比大学校园内每次相遇加起来都要长。这个基地对行动组很多人来说并不陌生,庄只是嘱咐了一句不要乱开枪,对方先开火了才能动手,就带人继续往里走去。每隔五分钟,二队都要向后方大部队汇报一次安全。白遇河问:“到什么位置了?”“门禁。”庄晃了晃手电筒,光洒在白墙上,空气里飘荡的浮灰都纤毫毕现,“这个我没办法,电子卡,身份牌,指纹,虹膜,没有一样能搞来。”他把手电筒叼进嘴里,手搭上门把,习惯性地摇了两下。咔地一声寂静中这声音很响,耳机那边白遇河也听到了,他很快反应过来:“门没锁?”陆则洲看了看表,“进来二十分钟了一个鬼都没见到,恐怕有问题。”“是陷阱也得进。”白遇河说,“现在没有别的突破口,黎宗平的实验条件比不上正规实验室,手里的变种人不会很多,他自己是唯一的有效战斗力,交火我们仍然有胜算。”“去你娘的,要进也是我先进。”庄毫不犹豫地推开那道门,打断了蒋危愤怒的争论。前方的通道格外空旷,实验室建在地下,没有自然光,照明系统关闭时就是漆黑一片。庄把微冲横在身前,手电筒的光线不断摇曳,照出一条晦暗的路。代表大部队回话的人变成了蒋危,每一次庄报完位置,那边急促不安的喘息才会稍安片刻。“我们进来了。”“我在地下三层十点钟方向通道口。”庄看着面前的门,“如果是一比一复刻的北京实验室,这里面就是基地办公楼,指挥室要从办公楼走。”耳麦那边第一次没有及时回话,或许蒋危也在抉择要不要进。庄就权当汇报完毕了,他把枪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再次检查了一下装备,确认无误后吩咐队员:“我先进,排除危险后你们跟上。”门后是一栋无限向地下延伸的楼,天井式布局,中间是通到底层的电梯,两边走廊各有办公室分布。庄按照在北京基地的记忆,大概找到了指挥室的方位,实验室有一套自我保护系统,按照计划,白遇河决定先攻破指挥室,破坏系统后再考虑抓人的问题。越往里走,走廊的回声越清晰,拐过一个转角,尽头出渗进来一束熹微的光线。那是一扇模拟自然光的天窗,正将清光洒进远离地面的暗处。“二队二队,回话。”电流声滋滋一直响,两个小队距离远了,蒋危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里面什么情况?”“信号不太好……”庄调试了一下耳麦,忽然沉默下来。他看到了远处一束蒙着光晕红玫瑰,以及抱着花的黎宗平,红花与白墙的对比格外艳烈。黎宗平白色的实验工服外披着一件军绿色大衣,上世纪80年代的款式,衣服熨得十分平整。那容貌与上次在延庆见到的并无变化,只是日光落在鬓边,披上了一层罕见的温和。他往前走了两步,朝庄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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