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即刻涌出了他的眼眶。
父子俩很少交谈。若若成天闷闷的。与妻子一样,他一旦忧郁起来,总爱蜷缩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发呆。
家玉曾给他打来一个电话,询问他银行卡的账号。
&ldo;你在哪儿?&rdo;端午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急不可待地问道。
&ldo;还能在哪?唐宁湾呗。小东西这两天怎么样?&rdo;
&ldo;还行。&rdo;
端午将工商银行的卡号向她复述了两遍,随后,他又跟家玉提到了儿子换被褥的事。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在电话的那一头,家玉陷入了漫长的沉默,直到手机中传来嘟嘟嘟的声音。端午以为是掉了线,当他再把电话打过去,家玉已经把手机的信号转到了秘书台。在后来的日子里,端午又尝试着给她打过几通电话。
不是关机,就是&ldo;您呼叫的客户,不在服务区&rdo;。
三月中旬,在连绵的阴雨中,春天硬着头皮来了。伯先公园河沟边巨大的柳树,垂下流苏般的丝绦,在雨中由鹅黄变成了翠绿。窗外笼了一带高高低低的烟堤。临河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粉白的刺梨和早杏,以及碎碎的樱花,如胭脂般次第开放。如果忽略掉伴随着东风而来的化工厂的刺鼻的臭味,如果对天空的尘霾,满河的垃圾视而不见,如果让目光局囿在公园的这一小块绿地之中,这个春天与过去似乎也没有多少区别。
即便是在夜半时分,当端午坐在北屋书房的写字台前,为自己正在创作的长篇小说煞费苦心之时,他仍能从慵懒的寂静中,嗅到春天特有的气息。他的写作没有什么进展。一连写了六个开头,都觉得不甚满意。
他暂时还没办法使自己安下心来。他低估了妻子离开后可能会有的不适感,低估了共同记忆在漫长岁月中所积累起来的召唤力量。
妻子留下半罐意大利咖啡,让他夜不成寐。
他不安地意识到,庞家玉突然提出与他离婚,或许包含着一个不为人知的重大隐秘。他开始为家玉感到担忧,无法不去猜测她此刻为雨为云的行踪。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认,毫无疑问,这正是一种刻骨的思念。
有一天,他去自动取款机上取钱。银行卡里钱的数额突然多出来的部分,把他吓了一跳。不是8千,也不是8万,而是80万。
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不祥的疑虑,顷刻间被迅速放大。
他决定直接去唐宁湾,打扰一下他的前妻,以及可能正与她同居一室的&ldo;那个人&rdo;。
2
唐宁湾的房子还未来得及过户到妻子的名下。出于谨慎和不必要的多虑,他在用钥匙开门之前,足足敲了两分钟之久。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它来自于换洗的沙发座套、台布和此刻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客厅墙上,那张裴勇俊的电影招贴画不见了,留下了一块镜框大小的白斑。茶几上的花瓶中,插着一大丛杂色的雏菊,只是如今已经焦枯。
家玉其实最不喜欢雏菊。可每次陪她去花店买花,挑来挑去,最后却总是抱着一大把雏菊回家。由于每次都买回这些廉价的花朵,时间一长,家玉就误以为自己是喜欢它的。从这件事中,也多少可以看到她性格中不为人知的悖谬。
有一次,端午开玩笑地问她,为什么总是竭尽全力地去做她感到厌恶的事情。家玉平静地回答道:&ldo;因为这就是我的命。&rdo;
尽管房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可餐桌上已经有了一层灰白的浮尘。这至少说明,妻子已有一段时间不在这儿住了。卧室的床头柜上,有一只吃了一半的芦柑。一只方方的玻璃茶杯中,立顿茶包浮出了厚厚的霉垢,像奶昔一样。
屋外的花园,被浮薄的朝阳照亮了一角。他还记得,房屋装修时,他和家玉赶往几十公里外的苗圃,挑选蔷薇的花枝。他很少看见家玉那么高兴。如今花枝已经盛大,它们攀爬在绿色的铁栅栏上,缀满了繁密的花苞。在墙根的排水沟边上,种着一片薄荷。此刻,它正在疯长,顽强的生命力,甚至足以将地面铺设的红砖顶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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