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反应了一个瞬间,段荣春就明了,可他既没有推开余杏娇,也没有如同往常一样温柔俯下|身擦干她脸上的泪珠,甚至都没有稍微低下头来,指导她错误的路径,用行动抚慰眼前人焦躁不安的内心。
——他只是轻轻捧上她的脸,小声地在她耳边如同质问一般说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声音中是蕴含了万般冷漠无情,可眼角眉梢洋溢出来的浅淡笑意却无法躲藏。余杏娇方才闭着眼孤注一掷,现在听了他的话,眼泪簌簌落下,恨恨不去看他的脸,自然什么也不知晓。
她不说话,此刻说什么话都是煞风景。可她其实也没有懂得“在做什么”背后的真谛,不是卑微者的乞怜,更像是恶鬼的心有不甘,不要默许、也不要千万分之一可能出现的不情愿,要你确认再确认,——若是点头,未来一切都要变更。
余杏娇却不知道。不知道和知道之前其实有时并没有那么大的差距,尤其是对于心中有坚定信念的人来说。——无论是什么问题,他们都只会有一种答案。那也自然会是确定的答案。
段荣春的冷漠和笑容都将要被封存在此刻。
余杏娇吸了吸鼻子,又伸手抹了一下脸颊,然后不管不顾地把头撞上去。
这一次倒是对了。
那简直不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吻,而是小兽的撕咬,是她的愤怒、不甘和抗争。
她用力咬了咬他的嘴唇,直到淡淡的血腥味儿在他们之间弥漫才停下来。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眼泪已经蔓延到了段荣春的脸上,是她在方才蹭上去的。
可恨恨做完了这一切,她犹觉不够。将他刚才递给她的地契和银票都扬起散落,白花花一片在他们身边飘落。风吹起,吹乱它们零落成泥,但除了他们身边的草木没有人发现,也没有一个人在意。
余杏娇微微颤抖地点头,现在才开始回应段荣春刚才的问题。不,事实上,行动早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只是在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语言的力量变得十分贫瘠。
她说:“我再也不会比现在更知道了......段荣春,你不能那么说。”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了金枝玉贵的人儿,还没在糖浆做的陷阱中滚上两圈。一下子就得独自面对爱人的迟疑和辩解,一颗心完全浸泡在飘忽不定中,泪珠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滚。
好好看看你制造的难题。
恶鬼终究还是得逞了。它得到了心中所想答案,也难得在残忍之间焕发出些怜惜。段荣春也后悔起自己非要问出这个问题不可,——流了这么多眼泪,眼睛总也是要肿的。
他总是如此卑劣,她的坚持和爱就是他的赦免。
段荣春伸手揽住余杏娇的肩膀,把她往自己怀中带,另一只手用帕子擦去她面上湿痕。可那湿痕擦干了却还是留下眼周一圈薄红。
段荣春用食指轻轻摩|挲她脸颊,摩|挲摩|挲,便变了味道。
一时之间,情形大转。
在方才段荣春给余杏娇擦眼泪的时候,他们之间就不由自主地换了个位置。
现在轮到她身后顶着这棵树。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里已经经过了很多雨打风吹人间伤悲,可这棵树不管,它偏要自己活着。
花还静静地开,果静静地结。仿若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段荣春只修葺了余府上大小建筑,却没有管庭院中心的这棵杏树。
六月是杏果时节,既是她的名字,也是他的生辰。是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又命中注定的缘法。
段荣春俯下头,从她的颈窝开始寻觅,直到重新重复刚才发生的一切。她可以反抗,可以继续表示自己的愤怒,但是她却什么也没做。在这一瞬间,她昏头胀脑地迎合他的吻。
他们脚下是银票和地契,但现在它们还抵不上废纸一张。
余杏娇抬眼可以透过段荣春的影子和睫毛看到骄阳下这棵杏树影影绰绰的枝头。它舒展自己的枝干给他们挡住了烈日阳光,可他们还是能感觉到热。
是源自于心底的火。
余杏娇仰起脖子,从主动变成了被动的承担者。丝丝密密的,是她在汹涌的浑浊之间几不可闻的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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