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早就不将什么畜生放在心中了,他早就有了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更重要的人去守护。那些曾经困惑或者伤害到他的东西早就被他放在心底隐秘的一处,直到身边无人时才拿出来细细回味。
时间在变,一切似乎都在变,只有皇城的风没有变。
风还在吹。自永宁十七年的冬天,看着段荣春和余杏娇在从未想过的情境下再次相遇,它始终漠然刺骨、未曾慈悲。又渐渐暖化,直到抵达永宁二十一年的夏天,——这个仿佛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的时节。
时机已到,这是参与了这场逆流的人心中心照不宣的事。
三年时光在弹指一挥间。经由一千余个日夜,朝堂之上似乎再也没有了皇上的位置。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更何况太子和陈皇后比皇上更加仁慈,——太子还是皇上唯一子嗣、中宫所出,所以于情于理,都没有抗拒的理由。
大家把皇上过去的事情看在眼里,那永宁十八年的雨夜,只当作他是因为荒淫无道的生活而真正倒下。联想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时间,即使心中有疑惑,也绝对不会问出口。
而百姓就更加不管皇上姓甚名谁,不被上位者放在眼中的他们,也同样将这份冷漠回馈给了上位者。
永宁二十一年夏,太子登基,改元嘉元。
时隔多年,皇后的娘家人终于又抬起了头。但陈家还没有风光二日,甚至没有将他们在定乱之中谋得的伎俩使上一二,就又被陈皇后压了下去。
在陈皇后的少女时期,她是整个家族的明珠,亦是陈家在皇城中的骄傲。这份骄傲直到她嫁给当朝太子,直到太子登基做了皇帝,——她也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再直到她生下皇上唯一子嗣。
可,这份骄傲到了景儿出生,便也到了头。从她失宠、再到她一手把控下的周帝病重,中间八年时间,陈家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
说是永宁十七年冬日里她终醒悟,其实她早在生下周景时就明白了。她从来就不能仅仅凭借自己本身成为陈家的骄傲,她是矛盾的,与受宠的女儿家的身份相比,更像是个工具。
他们的眼睛向最高人觑着,也是为着这个最高人身后诱人的权利。
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贴上来?
陈家很快地又沉默下去,一如过往的那些年。
皇后和段荣春选择了真正忠良之臣作为帝师,没有给陈家机会把控、退让出分寸地方为他们实现他们不可言说的隐秘心思。
太子登基的前一晚,帝崩。
不知是后者导致了前者,还是前者迫不及待地造成了后者。
——究竟是先开始暗中筹备登基,还是皇上猝然驾崩?宫里某些隐隐窥得真相的人都是心惊肉跳,不敢明言。
既然不敢明言,那么这些话也会埋葬在后日滚滚长河,再不可见。
皇上驾崩那晚,是皇后亲自照料的。
但是阖宫上下没有人怀疑陈皇后,这三年来陈皇后一向精心照料皇上,事必躬亲、温柔体贴,成为了宫中传到朝堂民间的一段佳话。
在以后,将会被永远流传下去的故事中,皇后必然是日日在皇上榻边守候、或者还会有民间揣测构陷的其他版本,也大多围绕着帝后情深。
而在一个宫人都没有的殿中,有的只是凝结成实质的冰冷的空气。殿中唯二存着的两道呼吸都很平静,一个是胜券在握的淡然,一个是奋力挣扎后的无望。
没有温柔小意,有的只是在心中奔涌的恨,这恨直到千个日夜过去仍不能停息。
——毕竟曾经你赠我如此难熬岁月何止千日,若不一一报偿,我内心怎安。
宫人远远地在殿外向内看,的确看到了帝后和睦。皇上安适地躺在榻上,而皇后娘娘手持卷书,在皇上身边神色浅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陈皇后每日只是静静地坐在周帝身旁,这三年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
十八年那夜,陈皇后离了殿,晾了周帝和他面旁染着血的帕子大半夜,才有宫人姗姗来迟为周帝洗漱。
那些宫人俱是段荣春身边的人,看见这荒谬的场面,却连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面无表情地为周帝收拾。
周帝被陈皇后手中的匕首伤了舌头,数日不可说话,身边自然也没有人和他对话。他守着偌大的一个宫殿,如同陈皇后往日,任由自己被无尽的寂静吞噬。
但是等到了他能说出话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宫人来往匆忙,没有一人驻足停留听他吩咐。
他本觉得自己开口吩咐这些下人都是屈尊降贵,便是受到屈辱,可他们让他明白了屈辱仍在后面。唯一一个会停在他身边的,便是陈皇后。
可她也只是用美极也冷极的眼看他,从来不垂怜地轻启红唇赏赐他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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