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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第1页）

紫鹃刚从外间进来，只见雪雁正捧着一毡包衣裳，在傍边呆立，小几上却搁着剪破了的香囊和两三截儿扇袋并那铰拆了的穗子。黛玉手中却拿着两方旧帕子，上边写着字迹，在那里对着滴泪呢。正是：失意人逢失意事，新啼痕间旧啼痕。

紫鹃见了这样，知是他触物伤情，感怀旧事，料想劝也无益，只得笑着道：&ldo;姑娘，还看那些东西作什么?那都是那几年宝二爷和姑娘小时，一时好了，一时恼了，闹出来的笑话儿。要象如今这样厮抬厮敬的，那里能把这些东西白遭塌了呢。&rdo;紫鹃这话原给黛玉开心，不料这几句话更提起黛玉初来时和宝玉的旧事来，一发珠泪连绵起来。紫鹃又劝道：&ldo;雪雁这里等着呢。

姑娘披上一件罢。&rdo;那黛玉才把手帕摞下。紫鹃连忙拾起，将香袋等物包起拿开。这黛玉方披了一件皮衣，自己闷闷的走到外间来坐下。回头看见案上宝钗的诗启尚未收好，又拿出来瞧了两遍，叹道：&ldo;境遇不同，伤心则一。

不免也赋四章，翻入琴谱，可弹可歌，明日写出来寄去，以当和作。&rdo;便叫雪雁将外边桌上笔砚拿来，濡墨挥毫，赋成四叠。又将琴谱翻出，借他《猗兰》《思贤》两操，合成音韵，与自己做的配齐了，然后写出，以备送与宝钗。又即叫雪雁向箱中将自己带来的短琴拿出，调上弦，又操演了指法。黛玉本是个绝顶聪明人，又在南边学过几时，虽是手生，到底一理就熟。抚了一番，夜已深了，便叫紫鹃收拾睡觉，不提。

却说宝玉这日起来，梳洗了，带着焙茗正往书房中来，只见墨雨笑嘻嘻的跑来，迎头说道：&ldo;二爷今日便宜了。太爷不在书房里，都放了学了。&rdo;宝玉道：&ldo;当真的么?&rdo;墨雨道：&ldo;二爷不信，那不是三爷和兰哥来了?&rdo;宝玉看时，只见贾环贾兰跟着小厮们，两个笑嘻嘻的，嘴里咕咕呱呱不知说些什么，迎头来了。见了宝玉，都垂手站住。宝玉问道：&ldo;你们两个怎么就回来了?&rdo;贾环道：&ldo;今日太爷有事，说是放一天学，明儿再去呢。&rdo;宝玉听了，方回身到贾母贾政处去禀明了，然后回到怡红院中。袭人问道：&ldo;怎么又回来了?&rdo;宝玉告诉了他。只坐了一坐儿，便往外走，袭人道：&ldo;往那里去，这样忙法?就放了学，依我说，也该养养神儿了。&rdo;宝玉站住脚，低了头，说道：&ldo;你的话也是，但是好容易放一天学，还不散散去。你也该可怜我些儿了。&rdo;袭人见说的可怜，笑道：&ldo;由爷去罢。&rdo;正说着，端了饭来，宝玉也没法儿，只得且吃饭。三口两口忙忙的吃完，漱了口，一溜烟往黛玉房中去了。走到门口，只见雪雁在院中晾绢子呢。宝玉因问：&ldo;姑娘吃了饭了么?&rdo;

雪雁道：&ldo;早起喝了半碗粥，懒怠吃饭，这时候打盹儿呢。二爷且到别处走走，回来再来罢。&rdo;宝玉只得回来。无处可去，忽然想起惜春有好几天没见，便信步走到蓼轩来。刚到窗下，只见静悄悄一无人声，宝玉打量他也睡午觉，不便进去。才要走时，只听屋里微微一响，不知何声;宝玉站住再听，半日，又&ldo;拍&rdo;的一响。宝玉还未听出，只见一个人道：&ldo;你在这里下了一个子儿，那里你不应么?&rdo;宝玉方知是下棋呢。但只急切听不出这个人的语音是谁。

底下方听见惜春道：&ldo;怕什么?你这么一吃我，我这么一应;你又这么吃，我又这么应：还缓着一着儿呢，终久连的上。&rdo;那一个又道：&ldo;我要这么一吃呢?&rdo;惜春道：&ldo;阿嗄，还有一着反扑在里头呢，我倒没防备。&rdo;宝玉听了听那一个声音很熟，却不是他们姊妹，料着惜春屋里也没外人，轻轻的掀帘进去。看时不是别人，却是那栊翠庵的槛外人妙玉。这宝玉见是妙玉，不敢惊动。妙玉和惜春正在凝思之际，也没理会。宝玉却站在旁边，看他两个的手段。只见妙玉低着头，问惜春道：&ldo;你这个畸角儿不要了么?&rdo;惜春道：&ldo;怎么不要?你那里头都是死子儿，我怕什么?&rdo;妙玉道：&ldo;且别说满话，试试看。&rdo;惜春道：&ldo;我便打了起来，看你怎么着。&rdo;妙玉却微微笑着，把边上子一接，却搭转一吃，把惜春的一个角儿都打起来了，笑着说道：&ldo;这叫做&lso;倒脱靴势&rso;。&rdo;

惜春尚未答言，宝玉在旁情不自禁，哈哈一笑，把两个人都唬了一大跳。

惜春道：&ldo;你这是怎么说?进来也不言语。这么使促狭唬人!你多早晚进来的?&rdo;宝玉道：&ldo;我头里就进来了，看着你们两个争这个畸角儿。&rdo;说着，一面与妙玉施礼，一面又笑问道：&ldo;妙公轻易不出禅关，今日何缘下凡一走?&rdo;

妙玉听了，忽然把脸一红，也不答言，低了头自看那棋。宝玉自觉造次，连忙陪笑道：&ldo;倒是出家人比不得我们在家的俗人。头一件，心是静的。静则灵，灵则慧。&rdo;宝玉尚未说完，只见妙玉微微的把眼一抬，看了宝玉一眼，复又低下头去，那脸上的颜色渐渐的红晕起来。宝玉见他不理，只得讪讪的旁边坐了。

惜春还要下子，妙玉半日说道：&ldo;再下罢。&rdo;便起身理理衣裳，重新坐下，痴痴的问着宝玉道：&ldo;你从何处来?&rdo;宝玉巴不得这一声，好解释前头的话，忽又想道：&ldo;或是妙玉的机锋?&rdo;转红了脸，答应不出来。妙玉微微一笑，自合惜春说话。惜春也笑道：&ldo;二哥哥，这有什么难答的?你没有听见人家常说的，&lso;从来处来&rso;么?这也值得把脸红了，见了生人的似的。&rdo;妙玉听了这话，想起自家，心上一动，脸上一热，必然也是红的，倒觉不好意思起来。

因站起来说道：&ldo;我来得久了，要回庵里去了。&rdo;惜春知妙玉为人，也不深留，送出门口。妙玉笑道：&ldo;久已不来，这里弯弯曲曲的，回去的路头都要迷住了。&rdo;宝玉道：&ldo;这倒要我来指引指引，何如?&rdo;妙玉道：&ldo;不敢，二爷前请。&rdo;

于是二人别了惜春，离了蓼风轩，弯弯曲曲，走近潇湘馆，忽听得叮咚之声。妙玉道：&ldo;那里的琴声?&rdo;宝玉道：&ldo;想必是林妹妹那里抚琴呢。&rdo;妙玉道：&ldo;原来他也会这个吗?怎么素日不听见提起?&rdo;宝玉悉把黛玉的事说了一遍，因说：&ldo;咱们去看他。&rdo;妙玉道：&ldo;从古只有听琴，再没有看琴的。&rdo;

宝玉笑道：&ldo;我原说我是个俗人。&rdo;说着，二人走至潇湘馆外，在山子石上坐着静听，甚觉音调清切。只听得低吟道：风萧萧兮秋气深，美人千里兮独沉吟。望故乡兮何处?倚栏杆兮涕沾襟。

歇了一回，听得又吟道：

山迢迢兮水长，照轩窗兮明月光。耿耿不寐兮银河渺茫，罗衫怯怯兮风露凉。

又歇了一歇。妙玉道：&ldo;刚才&lso;侵&rso;字韵是第一叠，如今&lso;阳&rso;字韵是第二叠了。咱们再听。&rdo;里面又吟道：子之遭兮不自由，予之遇兮多烦忧。之子与我兮心焉相投，思古人兮俾无尤。

妙玉道：&ldo;这又是一拍。何忧思之深也!&rdo;宝玉道：&ldo;我虽不懂得，但听他声音，也觉得过悲了。&rdo;里头又调了一回弦。妙玉道：&ldo;君弦太高了，与无射律只怕不配呢。&rdo;里面又吟道：人生斯世兮如轻尘，天上人间兮感夙因。感夙因兮不可惙，素心如何天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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