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知道了。快点松手,时间要来不及了。”他在聂言手中不满地嘟囔。 松开手后,阿尔忒弥斯的脸上留下两道深刻的红印,像两只高飞的翅膀。两人各有想法地对刚才的话题不再提一词,却并不妨碍阿尔忒弥斯从洗漱到整理自己,对聂言一字不说,让尝试哄他给他顺毛的聂言无功而终。 知道自己态度不好把小朋友弄不高兴了的聂言也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推动二人之间沉默打破的是光影虚拟成像挂件。阿尔忒弥斯把它别在耳后,预想之中的光膜却没有出现,镜子里的他还是显眼惹目的银发银眼。 他再试一遍,结果仍然相同。在他找出问题所在后,聂言刚好换了身衣服出来。他向聂言示意手中的小物件。 “它没电了。” 虚拟成像挂件内里置有容量庞大的电容器,能在一次充满电后使用数天。但阿尔忒弥斯玩得太高兴,一直忘记给它充电,让它内里电量耗光了。聂言接过挂件,再看向被突发状况弄得焦虑、频繁眨眼的阿尔忒弥斯,“这种电池充电很慢,起码要一天时间。今天不能出去了。” “啊” 今天目标全部落空的阿尔忒弥斯穿着新衣服躺倒在床上,解开系好的长发,拿过被子把自己盖得密不透气,像一个长在床上的白茧。怕他把自己憋坏的聂言半跪在床边,将床上的一团被单扯开一道缝,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那像月亮上的一道创口。 “不能去自助餐厅的话,桌上有昨天剩下的焦糖面包,你可以用来垫着胃。” 那是阿尔忒弥斯昨天最喜欢的甜点,因为聂言说什么也不准他晚饭后再多吃,才得以幸存部分。 不过阿尔忒弥斯和听不见似的。聂言叹了口气,手插入被子之间的空隙,探到阿尔忒弥斯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着,“我去买泡芙。” 他和阿尔忒弥斯突然睁开的银色眼睛对视,“想要什么口味?” “都要。” 既然是很难买到的,那就一次性解决,免得留遗憾。阿尔忒弥斯是这么想的。 “好。” “我想睡觉。” “睡吧。”聂言起身,帮阿尔忒弥斯整理好被子,“等我回来。” 听着沉闷脚步离房门越来越远,等到电梯门关闭以及电梯下降,阿尔忒弥斯掀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整个房间的物品都因为精神力的外放,不安地在原位瑟瑟发抖。 就刚才躺在床上等聂言走远那一小会,他反常地回想起自己从有记忆起的所有经历。他不是那种喜欢回忆自己过往的人,这太死气沉沉,太伤春悲秋,更别说他的过往也不是什么光彩愉快的事。他把经历全部装进一个箱子,结果今天箱子被打翻,从里面摔出各色黏腻的碎片,随即融化成色彩斑斓如油污或毒蛇的东西。利用、贪图、笑脸、谋利、护目镜反光、疼痛、头盔,像变质的牛奶、过期的面包、氧化的苹果、黯淡的颜料、腐烂的菜叶。 他越感觉恶心,就越愤怒,自他被装箱运到聂言家里他就没那么生气过。啪,床头放着的水杯应声碎成一摊碎屑,水花四溅。 阿尔忒弥斯看着那堆泡在水里的玻璃,直到碎晶组成玻璃杯,泼洒的水蒸发干净。 阿尔忒弥斯能弄坏手上的东西,自然也能重新创造。之前摔坏聂言的木床,他本来想着第二天帮聂言复原,但是对方执行力太强,在他睡醒前就把新木床买好了,他只能就罢。他摧毁过很多东西,但想后续修复的只有聂言的,因为聂言是唯一对他好的人。 创造与毁灭,全由阿尔忒弥斯好感与心情决定。 弄坏又不修复,会给聂言带来很多麻烦;弄坏后修复,他自己又觉得麻烦。于是他索性什么都不做,就在床上坐着。 阿尔忒弥斯的反应异于常人,还是越想越生气,但越生气,他越想吃东西。坐在床上吃掉昨晚剩下的焦糖面包后,他抬起眼睛,环顾房间一周,发现被聂言放在电视旁桌子上的葡萄酒。 葡萄酒瓶子长颈圆身,被漆成古典的紫褐色。 下一秒,酒瓶连同一个透明高脚杯落在阿尔忒弥斯手上。 夏日炎热,人多的地方更是热浪滚滚。幸运的是泡芙礼盒内里被贴心地放了浓缩干冰雾化器,保证奶油不会融化渗出。 拎着大号泡芙礼盒的聂言进了电梯,凝视依次亮起的楼层数,想着不久前发生的事。 知道以后不会再来,以及阿尔忒弥斯不把一件事探究到底的态度,聂言这次没限制甜食摄入,很干脆地每种各买一个,然后产生了误会:又有店员以为他是买给女友,在听到“是买给家里小孩子”的解释后,保持亲切笑容地帮他装好礼盒亲手递交。 聂言还没和其他人交往过,甚至连想都没想过,不过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同情、细心、爱护都给了阿尔忒弥斯。出了电梯,他边思考,边拿出房卡打开房门,然后一秒后默默地把门关上。 他怀疑自己走错房间,但房号是对的。联想到门后住着个什么人,用半分钟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深吸口气,聂言再次推开房门。 桌、椅、可容许一人的小型沙发、床头柜、单人床等等家具水平位置没有一丝变化,金鱼优哉游哉地在鱼缸里游动。一切物体的形状与完好程度都和出门前一样,看上去很正常,如果忽略家具全部粘在天花板上的话。 罪魁祸首缩在小沙发上,被沙发背挡住身影,只从扶手那散下几束银发。沙发旁边的小桌上放着开了盖的葡萄酒,在能力的操纵下即使是倒置状态也滴酒未漏。 谁一看都能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 在阿尔忒弥斯晕车时,聂言形容他晕车就像醉酒,然而看到阿尔忒弥斯喝醉后,他改了口要真的阿尔忒弥斯晕车像喝醉,路上得混乱得一塌糊涂。 麻烦大了。 聂言按住太阳穴,给照顾阿尔忒弥斯的心得上再加一条“不要把他和酒放在同一空间”,出声道:“阿尔。” 沙发背上方露出两只眼睛。 聂言把礼盒放在地上,走近小沙发,“你喝了多少,我不是说过不能乱动那瓶酒吗?” “一杯而已……真的……”阿尔忒弥斯枕着手臂,嘀嘀咕咕。 “还不快点下来?倒挂在上面很舒服吗?” 阿尔忒弥斯半睁眼睛,依靠着沙发背,好像还沉醉在漫长未竟的美梦,半晌后才含糊不清地嗯嗯几句。可让聂言又惊又气的是,此时的阿尔忒弥斯显然没有清醒时的理智,直接解除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精神力,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地进行自由落体。 “你!”在反应过来前,聂言已经把小孩接住。伴随后怕的是怒气,不顾自己被震得发麻的手臂,聂言把阿尔忒弥斯提起来,支撑他站稳,掰正他身体让两人四目相对。 “喝傻了?直接就这样掉下来?如果我没接住你,你会怎么样?!你有想过吗?阿尔忒弥斯!” 一连串厉色质问连珠炮似地过来,聂言往日平和的脸庞变得无比烦躁,怒气纵横。如果阿尔忒弥斯是清醒的,他会不理解聂言为什么生气,不以为然,然后和聂言闹不愉快甚至吵起来,因为他一直被窒息地保护着,无论他做什么,或被做什么,都会被限制在不会危及他生命的界限内。 但他现在迷迷糊糊的,视线模糊,世界摇摆不定,连带把他的思考都眩晕了。脑海变得迟钝和迷茫。他像被挡在一层磨砂玻璃后,聂言生气的脸和质问被挡在意识外头。他连聂言现在的焦急和气愤都没能感受到,银色眼睛像蒙上一层雾气。 “没有。”他尽可能口齿清晰,没头没脑地说:“我不知道。” 阿尔忒弥斯现在的样子堪称无辜,和清醒时暗藏敏锐不同,不思悔改,软硬不吃。即使聂言刚才被吓得半死、气得够呛,也拿这只醉酒的猫没有一点方法。他对阿尔忒弥斯发火,无异于往棉花全力一击。 更何况你还不能怪他。他那么漂亮,又多么让人怜惜,容易让人心软。 “如果你伤到了,我不仅不好向薛迎交待,而且对我也不好。我会很心疼你,很难过。”他平复心情后,一字一顿地跟抱着的醉猫解释。 阿尔忒弥斯只听进去前半句,自信地抬头冲聂言摆出漂亮到炫目的笑容,“不会的。我在这里。” 这是第三次阿尔忒弥斯这么对他说,用自己绝对的自信和骄傲给他打强心剂。聂言内心有所触动,怒意的阴霾被灿烂的艳阳驱散。他恢复平静,换了个左手环着阿尔忒弥斯腰的姿势,把小少年单手抱离地面几公分,靠在自己身上。 “现在你能把房间里面复原吗?”所有可搬动的家具都被倒挂在天花板上,他们两个就像误入镜面世界。聂言担心醉酒的阿尔忒弥斯神志不清,把物件全部砸在地上。赔钱事小,弄伤阿尔忒弥斯事大。 “能啊。” 所有家具翻转过身,缓慢降落到地面,一点噪声都没制造出。聂言明白了,即便醉得东倒西歪,阿尔忒弥斯也能绝对精确地操纵自己的能力,直接从高处摔下来纯粹是他缺乏安全意识。想到这,聂言又好气又好笑地用空出的一只手去揉捏阿尔忒弥斯的脸,把后者捏得哼哼唧唧。 “喝了多少?要如实说啊阿尔,醉成这样,不止一杯酒吧。” “确实是一杯……不信你自己去看。” 他示意聂言去看旁边放着的葡萄酒瓶,水线只下降了不到一个指节。 酒精蒸发的浓雾把他熏得滞缓,眨眼的动作都被放慢了许多。阿尔忒弥斯把头搁在聂言肩上,听他轻轻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不会吧?一杯?”“酒量那么差吗。”和“以后不能给你吃带酒精的食物。” “又酸又涩,好难喝。我再也不碰了。” 聂言短短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摸了摸阿尔忒弥斯头顶柔顺光亮的银发。比起不满聂言随便动他头发,阿尔忒弥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嗅觉神经没有被酒精麻醉,依靠他在聂言身上闻到微不可觉的一点甜丝丝的味道,有奶油的乳香、水果清甜的香气与焦糖浓厚的甜香,各个成分都是他熟悉的,混合一起后却是结实牢靠、温暖甜蜜的全新气味。阿尔忒弥斯在男人结实的右肩蹭了蹭,梦游一般呓语。 “你带了什么啊?” “我给你买回来泡芙……别乱动啊阿尔!” 在他身上搜寻甜味源头的阿尔忒弥斯免不了乱动。被蹭得后背脊椎像火烧的聂言捏住阿尔忒弥斯的后颈,像拎小动物一样把他拉离自己一点。在心里一直默念“不能乘人之危”,聂言单手捧住阿尔忒弥斯的脸。 最近被稍微养好了,阿尔忒弥斯脸上长了点肉,手指按在其上会有凹陷的圆弧。触感光滑细腻,被空调吹得温凉,捧在手上就像捧了一手水,稍不注意就会从指间流下去。因此聂言动作很小心,像对待连城珍宝。 水中漂浮的一对璀璨宝石投射出好奇的微光。 “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不能就这样靠近别人不许问为什么。”阿尔忒弥斯乖乖收起想发问的唇舌,“如果有人想伤害你呢?如果我想对你图谋不轨呢?” “他们做不到。你不会。”阿尔忒弥斯斩钉截铁地说,“你不会,我相信你不会的。” “我没有你想象那么正直。我也会有不好的欲望,说不定哪天我就把你出卖了,或者自己动手了。”他否认。 “你很好,对我很好。你肯定不会这么做。”阿尔忒弥斯用漂亮的银灰色眼睛对着聂言,肯定地说。 聂言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暖流在他的骨骼里流动,抱着的高挑少年仿佛小小的、能用双手捧起来的小猫。有种潜伏已久的情感在悄悄蓄力,准备最后的冲动。 “好困……我想睡觉了聂言……”阿尔忒弥斯在聂言手上昏昏欲睡,语无伦次。 应了声好后,聂言抱着阿尔忒弥斯环顾四周。房间内配置只有小沙发,位置极狭窄,对手长脚长的两个人都很不友好;床离得远,阿尔忒弥斯现在挂在他身上,绊着他的腿。最终聂言选择坐在地上,扯过放在小沙发上的丝绒垫布铺在阿尔忒弥斯和地面之间,让阿尔忒弥斯枕着自己的腿。很快,少年呼吸均匀,真的睡着了。 从窗帘之间涓流的阳光点在阿尔忒弥斯银河一样的发丝与纤长如蝶翼的睫毛,浮光在卷翘的末梢流动。耍完酒疯,安安静静睡觉的阿尔忒弥斯精致而宁静,像个被所有人宠爱着、无忧无虑长大的贵族小少爷,没有对过往人世尖锐的敌意与人人畏惧的锐利。聂言将五指插入那片银辉中反复梳理,像划过凉润的月色。阿尔忒弥斯没醒。 礼盒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聂言拿了一块泡芙慢慢地嚼着。焦糖和奶油双管齐下,从蓬松小巧的糕点里泌出难耐的甜腻。但此时聂言心中有所想,味觉麻木不仁,什么都感觉不到。 过度的保护欲,给予出全部的耐心和细心关怀,对阿尔忒弥斯过往的心疼,对他未来能无忧无虑的衷心祝愿……最开始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同于科研院其他人的、过度生长的同情心与过分的共情能力作祟。其实二者天差地别。 当真相大白之时,一切都有了解释。 聂言又咬了口泡芙,手上抚摸动作更加轻柔。 但凡不是理智到冷酷的科研院工作者,或者利欲熏心的邪教教徒,谁见了阿尔忒弥斯都会喜欢他。阿尔忒弥斯像神明一样美貌,比任何人都要聪慧,只要有人愿意爱他,给他自由活动的空间,他会令任何人心折。 那自己是为什么,什么时候喜欢上阿尔忒弥斯?是阿尔忒弥斯伸手向他要照片时足以驱散过往阴霾的自信自傲,是他在雨天找到阿尔忒弥斯的失而复得,是阿尔忒弥斯那让听者动容的过往,是阿尔忒弥斯多次的弦外之音……源头无从考究,只有唯一的结果:他喜欢阿尔忒弥斯或者是爱。 前科研人员兼院长很想把阿尔忒弥斯藏在安全宜人的地方,一个没有科研人员与邪教信徒干扰的地方,以温暖可口的美食填补他瘦削的身体,以安抚与宠爱弥补前十六年的缺口。先升起的是同情,随即跟上的是保护欲,后来居上是爱意。他可以为阿尔忒弥斯做任何事,只要阿尔忒弥斯点头。 只要阿尔忒弥斯点头。 蓦然被浇了一汪冰水,聂言从假想中回到现实。阿尔忒弥斯反感人类,虽然对聂言很亲近,但也说不准后来。阿尔忒弥斯看人就像看芒草,谁能保证自己在他眼中不是杂草? 而且这小孩在情感方面比白纸还空白,对爱只停留在文字概念,接触的是文学里虚拟的、不正常的情人关系。 更别提趁着阿尔忒弥斯什么都不懂时下手,太像以往聂言不停和薛迎唾弃的“乘人之危”了。 自己现在的状况就像一个狂热追求珍宝的寻宝人。他终于找到了出口,却在走出迷宫之时发现面前是崎岖漫长的道路,道路尽头是高峰,而他极力渴求的宝物在最顶端。 太要命了。 深知自己陷入单相思痛苦泥沼的聂言挪了挪腿,让阿尔忒弥斯睡得更舒服。他注视阿尔忒弥斯长睫末梢闪闪烁烁的碎光,直到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联系的薛迎打来了电话。 电话那头:“聂言?” 怕吵醒阿尔忒弥斯,聂言戴上无线耳机:“我在。” 薛迎这人平时和他相处,对他的称呼都是乱七八糟的,从来不认真叫全名,除非有正事或要事。 他补充说:“有什么事?” 薛迎马上切入正题:“那小孩在你身边吗?” 聂言低头,阿尔忒弥斯睡得很沉,并没有被他们的通话吵醒,“在,怎么了?是有什么关乎他的紧要事情要告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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