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失约等回过神来付嘉已经请好假出门了。行李一件也没带,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拿,找到身份证就直奔高铁站。坐上火车后他在车窗上看见自己,神情急切,心事重重。忍不住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惜做不到。徐书原老家的地址是邱越发给他的,在付嘉的一再央求之下才给。据邱越说姥姥是前天走的,心血管硬化,当时徐书原就陪在她身边。窗外景物匆匆,车厢内的婴儿啼哭声、说笑声此起彼伏,身旁还有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付嘉人跟着车走,心却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另一个城市。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能做什么,可他就是想去,一刻也等不了。出站后好不容易拦到一辆出租,结果司机还不愿意载他。“太偏了,回程肯定只能空放不划算,要不你另叫一辆吧。”付嘉一咬牙:“我加钱行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刻对这句话算是有了深切的体会。风驰电掣到了目的地,被司机撂下车他一时茫然。身后是绝尘而去的出租车,眼前这地方不能称之为小区,顶多算是片连在一起的旧房子。一边是四层筒子楼,另一边是两层楼围出一个天井,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定义。地址上没写具体门牌号,来之前还以为是邱越疏忽了,现在才明白也许这里并没有门牌。天井里种着梧桐树,枝繁叶茂。从颤颤巍巍的楼梯上去,每家每户的门口几乎都挂满了衣服。走廊嘈杂,墙皮被烟熏得发黑,到处是炊具、小矮桌,有人聚在一起高声打扑克。“请问,请问徐书原家住哪间?”付嘉的举止和行头跟这里格格不入。一个男的叼着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来吊丧的?”他颔首。“那边。”男的朝西边一努嘴,“门口挂白布的那家。”说完就又投入牌局。等他一走身后传来议论:“看样子徐书原在大城市是混出点儿人样了,这种平头整脸的都来吊丧。”“混出个人样有什么用,老的没享受上,徐静又远嫁。”“有总比没有强,徐静的嫁妆不还是他给凑的?”他们说的是方言,付嘉只能听懂大概。他加快脚步穿过回字型走廊,直到看见挂白幔的地方才顿足。光线很差,好几个上了年纪的人坐在门口,没看见徐静和徐书原。付嘉不知道应不应该直接上前。前后耽搁了几秒钟,屋里忽然走出一个人。身影熟悉,熟悉到付嘉呼吸瞬间滞住了,攥紧手指不知所措。来之前设想过很多种模样的徐书原,就是没有这一种。他手里提着一个铝制的烧水壶,出来给外面长辈的茶杯里加水。光影错杂,他侧面轮廓消瘦,左边半张脸被阴影遮住,表情晦暗不明,偶尔开口说一句半句话,但隔得太远听不清。很快徐书原就转身往回走。付嘉怔在那里,细细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你找谁?”身后忽然有人说着方言拍肩,付嘉吓得往旁边退了一步,再抬眸徐书原已经停下,转头朝这边看过来。两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他被钉在原地。徐书原望着他,须臾后才眼神聚焦,眉心微微拧起。身后那个亲戚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并且满脸戒备:“你是来找谁的?”“不好意思你说什么……”徐书原放下烧水壶走过来,付嘉目光闪躲,就是下意识害怕看到他伤心难过的神情,因为那样自己也会很难过。徐书原回了句方言:“他是来找我的。”亲戚狐疑片刻走开。走廊外的阳光晃在他脸上,他的神色也忽明忽暗,并且一直没再开口。因为是垂着眸,所以付嘉看到他右手手背上好几个输液针孔,眼眸随即颤了颤。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穿着一件旧t恤,膝盖处有灰,左臂戴一圈黑色孝布,眼睛里布满血丝。一瞬间付嘉紧紧地攥住手,呼吸有些不畅:“你还好吗?”“还好,谢谢关心。”他将手插进长裤的侧袋里,目光撇开,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声音却很暗哑。“我……”付嘉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说自己很担心他或者想他似乎都不合适。沉默来沉默去只能不说话,任凭他去理解。“先进来吧。”徐书原转身进了屋。付嘉跟在他身后,从几个亲戚的目光中走进去,见到一个极其简陋的灵堂。老人的黑白照片是直接立在桌上的,没挂起来,上面也没遮黑帷。屋里是水泥地,到处堆放得很杂乱。徐书原把椅子上搭的几件衣服拿起来,示意他坐,他局促地坐下。“怎么过来的?”“坐高铁。”“还能买到票?”“一等座还有。”徐书原站在他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却没有一丝一毫盛气凌人的感觉,反而很晦暗,“有心了。”客气的口吻听得付嘉揪紧心。然而说几句客气话也是奢侈事,徐书原没有空闲的时候。付嘉坐在角落,注视着徐书原忙进忙出,时间流逝得不知不觉又仿佛没有尽头。不久徐静不知从哪里赶回来,一进门就拢起头发去做饭,见到付嘉也只是打了声招呼。付嘉坐立难安,但也插不上手。筒子楼通风差,油烟味飘出来呛得他不住咳嗽。徐书原注意到了,过来说:“你先到楼下天井去坐,过会儿我去找你。”“不用不用!”付嘉怕给他添麻烦,“我就坐这等你。”徐书原往外摆了摆手:“你在这里我分心。”付嘉鼻酸了一瞬,起身往外走,还没到楼梯口就被叫住:“付嘉”他回过头,徐书原快步赶来。“拿着这个,下面蚊子多。”垂眸一看,是瓶只剩下小半的花露水。付嘉攥着它下了楼,一路走一路想要流眼泪,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天井凉爽,偶尔有蚊鸣虫扰。仰头还看不见月亮,只有淡淡月光透过梧桐树的罅隙洒下来,地面上映出付嘉年轻的轮廓,很安静。后来坐累了他才起来动动。楼上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头,徐书原正好从走廊穿过。付嘉仰头望着,感觉自己是在徐书原的世界等着他,而他并没有失约。迎面走来,路灯下只有斜影。“你吃过了没有?”接过饭盒,付嘉问。徐书原说自己吃过了。付嘉的确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来的路上就没吃东西。但他动作还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想给徐书原留个好印象,也想让徐书原多坐一会儿。起初徐书原在他身边的位置,后来起身像是要走。付嘉急忙停筷站起来:“你去哪?我也去。”“我抽根烟。”他示意付嘉继续吃,径自走到对面的梧桐树下吞云吐雾。天井很安静,风声擦过耳边像是呢喃,他的右手偶尔抬起来动一动,指间火星明灭。空气里那点烟味很微弱,闻着却让人安心。付嘉定了定神,忍不住去想,再也,再也不要离开这个人。双更是不想断开这两章,然后明天不更,算是给自己调休一天吧。可能你们又要说跟我的想法不一样了,但我真觉得这章是目前为止自己最喜欢的一章,说不出来具体原因,就是单纯的喜欢。对徐书原而言最难受的时候我没有再失去你,反而是你主动找到我,陪在我身边,看到我不愿意让别人看到的一面,哪怕它是狼狈的。这是比“喜欢”两个字更有用的安慰。不要再离开我抽完烟回来,饭已经被付嘉吃得干干净净。“不够楼上还有。”“我饱了。”把筷子跟饭盒收好,猜想徐书原大概要回去了,付嘉就问:“我能跟你一起上去吗?我也想帮帮忙。”“不用。吃完他们就该走了,我帮我姐收拾。”“好吧。”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天色越来越暗,没过多久有人陆续下来,经过付嘉身边时窃窃私语。他并不在意,只是有点担心楼上。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没听徐书原的话。上楼去,屋里几张桌子都一片狼藉,徐静正在往垃圾桶里倒骨头。“我来吧静姐,我帮你牵垃圾袋。”“不用不用不用你插手,”徐静眼睛红红的,挡开付嘉要帮忙的双手,“你到旁边坐着,我这边很快的,一会儿再来招呼你。”付嘉默不作声地走开,找到扫帚和抹布开始收拾走廊。徐静喊:“书原、书原?你来,你出来,小嘉非要干活,我说他他不听。”徐书原应该是在洗碗,闻声走出来。付嘉扭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恳切。“一会儿我跟他一起扫。”“好吧。”弟弟都开口了,她只好同意,“不想做了就放着。”说到底徐静还是把付嘉当客人,而且认为他从小家庭条件优越,相处起来格外小心。付嘉吸了口气,摆摆头,让自己不去想那么多,专心清扫地上的烟蒂。很快徐书原就出来帮忙,两个人效率要高得多。付嘉收拾完走廊就进去让徐静休息。徐静被他按到椅子上,身不由己地坐着,没坐多久就扭身拿纸巾擦眼泪,只是没有哭出声音。整间房子收拾好后,付嘉出了一身汗。明天上山需要早早出发,徐静回房睡了,孩子是托付给邻居的。付嘉以为自己也要在这里睡,就问徐书原自己是睡客厅还是哪里,他都无所谓。“我带你去附近宾馆。”徐书原回身拿他的东西。“没必要啊,我住这就行。”“这里只能用公共卫生间,我不想让你因为我住这种地方。”付嘉愣了一下,抿紧唇说不出话。周围宾馆条件也不好,两人在月色下慢慢走,慢慢找。徐书原说:“累就打车。”付嘉觉得他太客气了,有些心酸地回应道:“就当散步了,况且这边景色还不错。”这里是山城,远处群山云遮雾绕,城镇却又极有烟火气。徐书原双手插在裤袋里:“小地方没有经济,只剩几座山当景了,没什么可看的。”“话不能这么说,发展旅游经济也是一条路啊。”付嘉从后面凝视着他,他侧影清瘦,脸色也不太好,不过后背仍然没有塌下去。忍不住轻声:“再说这里是你长大的地方,想想也知道肯定人杰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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