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婚词这么简单,只有六个字,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装饰,光秃秃地不像一捧花,像一捧揪秃了的带刺的花茎,直愣愣地、如同剑一般锐利。 “哪有这么简单!要单膝下跪!”有人扯着嗓子起哄。 骆明翰从兜里摸出戒指。小小的一个方盒,年初生日时买的,原打算放在抽屉里积灰的。盒子弹开,露出里面精致的、闪着星光的一圈。 他没有下跪,但牵起了缪存的手。 缪存的手指也发着抖,细白,指腹曲线如嫩葱般漂亮,被水晶吊灯一照,透明般,能看到他根根血管里写着的恐慌。 “骆哥哥……”细致的喉结滚了滚,他迟钝地将目光移向骆明翰的脸,觉得陌生得可怕,“我……” 嗓子如被堵住一般,目光里写满了惊惶和茫然。 仿佛他不是在自己的求婚现场,而是在一个血腥味的深坑里。 这是一场邀请了围观的宰杀。 骆明翰俯他耳边:“我说过的,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要去法国,那就结了婚再去,”他捏紧了缪存的手,如梦似幻的语气:“还是说,你一点都不爱我?” 声音不大不小,被站得近的人听见了,也只当是调情。 缪存闭了闭眼,只觉得灯这样明亮,却照得他眼前反而影影绰绰的,都是看不清的魑魅魍魉。 在场的,谁不知道骆明翰的双胞胎弟弟叫骆远鹤,是著名的青年画家,一幅画拍出上亿天价。闲时也曾调侃,等下次骆远鹤个人拍卖会时,也要去凑凑热闹。酒后也曾称羡,说他们两个兄友弟恭,又都这样非比寻常的优秀,合该一起光鲜亮丽地站到采访镜头里养眼。 从此以后,他们都会知道,缪存,是骆明翰的心上人。 缪存一个字都说不出,手脚冰冷得动弹不得,眼前的黑雾浓稠,他苍白的眼皮紧闭着颤抖,整个人都失衡地往后跌了一步。骆明翰眼疾手快地捞住了他,戒指叮当一声,从他指间跌落,滑着停在了关映涛的鞋边。他俯身捡起了,递给骆明翰。 骆明翰没再接那只戒指,没有人看到他咬紧的后槽牙,和攥进掌心的拳。只看到他勾了勾唇,还是游刃有余的风度,对周围人镇定自若地致歉:“他太紧张,喝多了。” 他可以感觉到,缪存整个单薄的身体在他怀中那么细密惊惧地颤抖,像惊弓之鸟,像寒冬腊月的猫。他亲昵温柔地抚着缪存的额发,在上面亲了亲,又贴着他耳语:“别怕,别怕……” 他一边将唇一下一下亲着缪存的耳廓,一边仓促地宠溺地失笑,“为什么这么紧张?为什么害怕?……为什么要怕我。” 明明,明明是他救了他,他也曾陪他做了许多事,教会他许多道理,为什么他要依赖骆远鹤,却害怕他? 他打横抱起人,步履从容地自人群之中穿过,穿过鲜花、美酒与掌声。水晶灯的光辉在他身后寂寥地落了满地。 司机已经把迈巴赫开走了,骆明翰把缪存抱上路虎后座。 地下停车场包裹着车身周围的安静,缪存听到骆明翰略带着沙哑的自嘲:“我是不是又搞砸了?” 缪存没说话。 关映涛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你那边没事儿吧?” “没事。” “缪缪喝多了,等他清醒清醒就好了。”关映涛安慰他,“戒指我先帮你收着。” “扔了吧。”骆明翰轻描淡写地说。 缪存的眼珠子细微地颤动,继而抬起眸,看向骆明翰的脸。 “啊?”关映涛人傻了,“……求婚戒指……也舍得扔啊?” 因为他那边环境震天响地吵,所以连带着他的嗓门也提高了不少,缪存把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骆明翰没搭理他这么明显弱智的一问,径自挂了电话。 缪存的目光怔怔地停留在骆明翰脸上,似乎要说什么,但却无法开口。反倒是骆明翰自始至终地温柔,“你听到了?别当真,他不会真丢的,就是真的扔掉了,大不了买个新的。”笑容中带着刚好可以察觉到的落寞,“这枚戒指还是生日时候买的,结果你去了法国。” 缪存嘴唇张了张,在出声前,骆明翰轻柔地“嘘”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很淡地勾了下唇,“你想说,我们分手吧,是不是?” 心跳渐渐回落到了正常的速度,血管里的血液也不再那么莽撞地突突乱汩了,缪存轻轻吸了口气,顺着他的话轻声问:“好吗?” 原本就已经够静的空间,陷入了更深沉的安静之中。 因为心脏的抽疼而泛麻的指尖干脆就无法握紧了,骆明翰只能蜷着手指,但脸上仍维持镇静:“缪存,我对你的好和在乎,难道你真的一点也看不到,一点也不在乎吗?” “看到了,”缪存闭了闭眼,将膝盖收进怀里,脸轻轻地贴了上去,“在乎的。” “既然在乎,为什么不能答应我?我说过,异地恋跨国恋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骆哥哥,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席霄寒了,”缪存牵了牵唇角,“你不用这样吓唬我,时间到了,我自己就会走的。” 骆明翰一瞬间觉得荒诞到哑口无言,他咬紧牙根,却茫然地失笑了一下:“你觉得,我今天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逼你走?” “我不知道,”缪存琉璃般的剔透双眼定定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你不是真的想这样做。骆哥哥,……你总是把求婚当作手段。” 骆明翰的神情怔住,缪存乖巧地笑了笑:“你看,我也不是那么笨的。” 缪存最终也没见过那枚求婚的戒指到底长什么样,宴会上的匆匆一瞥便是全部了。收拾行李总是忙一阵停一阵的,停下来时,他便会不自觉地想那枚戒指,不知道关映涛有没有真的扔掉。骆明翰出差三天,回来时,总觉得屋子空了不少。 他以为这是他的错觉,但是衣帽间里,属于少年的白t恤和卫衣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高级的西装空落落地守着半边。 “期末了,复习会到比较晚,经常要熬夜做课题设计……”缪存低着头,筷子尖送几粒白米饭到嘴里,也不知道咀嚼出了什么滋味,“住原来的地方会比较方便。” 骆明翰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没有质问,反而勾了勾唇,漫不经心地说:“我最近忽然老是想起我救的小孩儿。” 缪存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筷子也不动了,眼睛一瞬不错地,像个被风吹草动呆滞住的小动物。 “你说他还会不会记得,有一年开春,他手上长冻疮,怎么画都画不好,我带他出去……” 出去看运河上的春汛。 缪存在心里轻轻作答。 看到冰雪消融,冰排轰隆着裂开,在阳光下哗啦啦地向西奔腾而去,打渔的货运轮船鸣出汽笛声,坚冰之下,绿色的网兜收起活奔乱跳养了一冬的河鱼。那些鱼在码头上就那么冰天雪地里并排摆着,以不可思议的价格开售,看热闹的把手揣在棉袄的袖筒里,缪存就学他们一样。但他太小了,这么做了以后,再蹲下,像个鹌鹑。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像个鹌鹑。」 小鹌鹑低头默思一会儿,神情沮丧下来,「但是我冷。」 骆哥哥把他的手牵起,揣进自己宽大的掌心。他的手掌真暖和啊,手指用力,小鹌鹑皱着眉头“嘶”一声,「你挤到我痔疮了。」 「……冻疮。」 「……」 「你这么笨,真的是天才吗?」 这大概是句死穴,小鹌鹑茫然又无措地仰头看他,神情受伤。 「好吧你是。」 缪存后来又自己去了一次,回来时画了一副画,就叫《春汛》,那副画让他进入了美院。 “会记得吗?”骆明翰又问了一次。 “会记得的。” “他那天吃了三串冰糖葫芦,回去的时候我送了他一双手套。” “是女孩子戴的。” 黄白格子的,还有蝴蝶结,某种乡村田园风,让缪存对骆远鹤的审美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骆明翰意味深长地望着他,隔着窄窄一道餐桌,“你怎么知道。” 缪存垂下眼眸,鸦黑的眼睫敛去心慌意乱:“乱猜的,反正你也干不出什么好事。” 骆明翰笑出了声,“要是他知道我跟骆远鹤其实是两个人,你说,他是会更喜欢骆远鹤,还是更喜欢我呢?” “都喜欢。” 骆明翰的目光变得更温柔:“是不是太贪心了?” “可以三个人一起玩,成为很好的朋友。” “那要是我跟骆远鹤为了他争风吃醋打起来了呢,他会站在谁那边?” “骆老师吧。” 骆明翰静了许久,问:“为什么?” “因为你看着更厉害,骆老师应该打不过你。” 这问题无聊,回答自然也是随便答答,但骆明翰当了真,心口蛮不讲理地疼得厉害,“凭什么?就因为我看着比骆远鹤厉害,所以就只能舍弃我,撇开我,是吗?” 再过了几天,房子里就更空了,就连颜料都被搬走。缪存是住到哪就画到哪的人,颜料和笔刷都拿走了,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回来住了。他那天是特意请了假,趁下午时来打包最后的东西的。 笔刷卷好时,玄关传来动静,还以为是上门做清洁的泽叔。他走出去,看到骆明翰驻足在玄关处,风尘仆仆的。 彼此都愣住,像是撞破了一个不堪的场面,但分明原本是想维持体面的,于是这一场撞破,便只剩下了静默的尴尬。 骆明翰最近很忙,合作方出了纰漏,直接波及到了目前的项目,以至于连他这种级别的都不得不出来收拾烂摊子。每天行色匆匆焦头烂额的,就没时间好好关注一些细节,他迫使自己将房子环顾一周,才恍惚间意识到,这个房子里所拥有的名为缪存的气息,已经微乎极微了。 只要他今天离开,今后他将不再有理由再踏足这里。 “帮我跟麦特问好。”他不痛不痒地说。 缪存过了两秒才如梦初醒,潦草地点头:“好的。” “我送你?” “不用,”缪存示意东西不多,“我骑车来的。” 他看着缪存回到画室,重新收拾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缪存背对着他,大约是觉得太安静了,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骆明翰也很难说清楚。“出会议室的时候,鬼使神差回头看了眼你画的那副画,突然就很想你。”停顿了片刻,“想到去年也是这个时候,还刚认识你。” 缪存便想起了更多,想到骆明翰对他的穷追不舍死缠烂打,想到他连哄带骗地让他去办公室画画,每天画到深夜时,高级合伙人的办公室便也总亮到那么晚。想到他那间休息室里,深灰色的床单和木质调的香氛,那天他出差回来,不回家反而来休息室,欺负着他为非作歹。 又不可避免地想到骆明翰落魄潦倒地出现在西双版纳的小乡村,一副深受折磨的模样,不由得微微勾着唇角笑了起来,连收拾的动作也慢了。昏暗的小卖部里,压抑着喘息的吻,咬牙切齿的一句“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其实,是想的。 东西收拾干净了,缪存都塞进书包里,转过身笑了笑,语调轻而上扬:“我走啦。” 他与骆明翰擦肩而过,屏着呼吸。骆明翰蓦然生出一股恐慌,在意识反应过来前,就已经将缪存紧紧抱进了怀里,两臂交叠收紧。 “我没有答应你分手,你知道的。”眼底染上了红,呼吸也逐渐焦躁。 “我知道。” “是不是对于你来说,我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一件可以随手丢掉的垃圾,……告诉我,是不是?” 缪存沉默了一瞬,回答是不可思议的清醒:“原来是的,现在不是。” 骆明翰哑声失笑,他很想问问缪存,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他也曾在小时候救过他陪过他,他才勉为其难地从“是”变成了“不是”,如果没有这一层关系呢?如果他不曾救过他,如果不曾带他看过冰排与春汛,不曾送过他黄手套与冰糖葫芦,是不是骆明翰这个人,就不值得他任何的留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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