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食道癌,要动手术,他们一直没有补医保,手术费用基本是自己承担。我小姨抵押了房子,跟银行贷了钱,每天来回四次快一百公里,给两家人打工。”缪存长舒了一口气,“我本来可以帮他们。” “那是你去法国留学的钱。” “我还可以赚,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去。” 骆明翰笑了笑:“如果我说我觉得高兴,你会生气吗?” “你幸灾乐祸?”缪存不解,果然有点生起气来,脸上还蹭着血呢,像小泥点。 “太幸灾乐祸了,”骆明翰悠然说:“我这辈子最不想收到的,就是来自法国的生日贺卡。” 缪存:“……” “现在有两件事。”车子平稳驶上高架,两侧城市陷入睡眠,只有路灯连绵地亮着:“一件是,还记得我有个合作伙伴叫丹尼尔吗,他很喜欢你给我画的那副人体,想出钱也请你画一幅,我帮你开的价是五十万,他还在考虑,你也刚好可以考虑一下有没有时间,要不要接。” 这太巧了,缪存的目光里都是质疑。 骆明翰笑了笑:“真的,你可以看我的聊天记录,”续道:“不过你小姨父等不了,所以钱我先借给你,你之后赚到了再还给我,好吗?" 撒谎高手向来懂得真假掺半,丹尼尔只出十万,想要一幅挂在卧室的,剩下四十万都由骆明翰补贴。 “好。” “好,那还有 “怎么不说话?” 骆明翰说完了这件微不足道的事,却发现缪存迟迟没有出声。静谧中,车窗忽然被降下。车子正行驶在高架上,俯瞰城市平原的上空中,夜风席卷着灯火涌入,一瞬间吹乱了缪存的头发。 “热?” 缪存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摇了摇头,只是反复拿他冰凉的手背贴着脸颊。骆明翰匆匆地瞥了一眼,发现他脸色烧着红,但眼神莫名很亮,一种无法形容的笑从缪存的脸上渐渐浮起,最后变成孩子气的、傻兮兮的模样。 他带着这种笑,专注地看着骆明翰:“后来呢?” “什么后来?” “你救了他,没有后来了吗?” 骆明翰漫不经心地扶着方向盘:“后来就是他跟骆远鹤的事了。” “你还见过他吗?” “偶尔几次,不多。” “为什么不见他了。”缪存有点生气了。 “他都分不清我跟骆远鹤,见他干什么?” 缪存理屈,小声抱怨:“……那你又没有告诉他,你跟骆老师是两个人。” “我给过他机会了,是他太笨了,”骆明翰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低促地笑了一声,“我有时候会故意做跟骆远鹤相反的事,说相反的话,在油画布上乱涂乱画,这他都没看出来,我有什么办法?” 「画画是最无聊的事,要不然别画了,我带你去游乐园吧。」 「你的透视画得好奇怪。」 「你不懂,这是抽象立体派。」 「抽象和立体是两个派的。」 「那你现在知道了,是一个派,毕加索就是代表人物。」 刚开始接触西方美术史的小小脑袋里大大的困惑。 「喂,我说骆远鹤是白痴,你同意吗?」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骂自己。」 「……」 「你觉得今天的我,跟昨天的比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今天的我是不是更富有魅力。」 「我不知道,」指着画, 「我只知道你今天点的高光比昨天脏。」 「……」 缪存很想骂骆明翰一句无聊,但却控制不住地扬起唇角笑,哪怕咬着唇也亦如此。因为不能让骆明翰看出端倪,他只好趴到窗沿上,让风把他滚烫的脸吹得更红。 “别被吹感冒了。”骆明翰提醒,还对他上次的发烧心有余悸。 缪存问:“要是再见到,还会认出来吗?” ……算了,他好像问了一句废话。 “怎么可能,”骆明翰笑了一声,果然否认,“他小时候长得很漂亮,现在应该已经长残了。” 缪存:“……” “我说他长残,你生什么气?” 终于驶下高架,过收费口,转入大学城周边寂静的主干道。快凌晨三点了,路上一辆车、一个人都没有,车前灯破开夜色下弥漫的雾。骆明翰又看了缪存一眼,鼻尖和脸颊上蹭着未洗净的血痕,正因为他一句话而莫名不爽。 “你这样子……”骆明翰悠然而带点戏谑地说,将车缓缓靠边停下,“让我很想亲你。” 安全带滑开,他倾身过去,抚住缪存的脸:“我猜猜……是因为我夸他小时候好看,所以吃醋了?” 缪存被他指腹摩挲得痒,心里想,你还真是离谱。 “我保证,”骆明翰说着话,更低地凑近他,鼻尖与他的蹭着,说话间,唇瓣若有似无地相触,“他再漂亮,也一定都漂亮不过你。” 缪存闭上眼,路灯投下一斜道淡暖的光芒,正正好好轻笼在他苍白的眼皮上。骆明翰屏着呼吸看了短暂的一秒那么美,他很想多看几眼,只是他的当务之急,……是要吻他。 他吮上缪存的唇。 缪存怪孩子气地想,他都不知道自己吻的是当年亲手救起的小孩。他教会他打架和如何变得更凶,但在他的吻下会缴械投降,软得如同连朵玫瑰花都摘不下。 “缘分这种东西就跟蜘蛛网一样,从哪里开始结起,从哪里断了,都没有原由,也没有必要去修补或者把握,”骆明翰逞凶得逞,静了会儿,才淡漠认真地说,“不是每一种相遇都会有始有终的。我知道他后来一直过得挺好的,这就够了。” “他会感谢你的。”良久,缪存凝视着他,眼眸中流转着骆明翰读不懂的星光,“不仅仅是救了他的命,那句话也让他受益终身。” 骆明翰唇角勾起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既然这么有用,那我顺便也教教你怎么对付坏人。” 骆明翰办事向来很有效率,当晚就把二十万打到了小姨卡上,保险起见,他还询问了对方是否想来这边动手术,他可以找人帮忙,但小姨一家显然都不是愿意给人添麻烦的,再三谢绝,骆明翰便牵线给他们介绍了昆明有名的专家,手术日期很快便排上了。 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好像都不费吹灰之力,只是顺手打几次电话,聊几句天,便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甚至连顿咖啡的时间都用不上。 “下次再碰到什么问题,不要瞒着我,能帮你忙是我的荣幸。” 缪存嫌弃他的成年人场面话,“你好客套。” “肺腑之言。”骆明翰笑了笑,“现在还剩第二件事,就是从你家里人那里拿回你的二十万。”他停顿了片刻,“这个周期可能会有点长,你去法国留学的费用,就先用丹尼尔给你的酬金,我的那部分也不用着急还我。” “我一拿到就会还给你。”缪存认真地说。 骆明翰牵住他的手,说话时,罕见地没有直视他的双眼:“出国学习和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到处都是用钱花钱的地方,我希望你可以过得开心,把所有的时间都拿去上课和画画,碰到喜欢的展览也不用舍不得钱买门票。” 他几不可闻地深呼吸,静默了会儿,才笑了笑说:你送了我那么好的一幅画,二十万,就当一笔小小的报酬。” 缪存愕然:“那是送你的。” “只要是属于我的,送我的,还是花钱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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