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理解的,伯父开设学院的目的,一是增加白丁学识,二是用此方式培育人才,往后进行任用,最终缩小大梁贵族和平民两头之间的巨大差距。故而,她继续道:“既然如此,得到钱财、入仕为官,便是你们达到目的的有效途径。有钱、有权,并不可耻,不是么?关键是,有钱有权以后,你们需得好好利用,不可肆意挥霍,不可滥权……”再下的话,谢湛自然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从未想过,扶萱对事物的见解,能与扶以问一般,如此独具一格。上回在刘府,他与几家家主谈论过。他记得,对于世家望族之前最喜好的“清谈”一事,扶以问言谈之间不掩批判。谢湛自然清楚,世家子弟身份天然不同,“尊显的达官”与“清高的名士”两者,可以都集于一身,他们既可以享朝廷富贵,亦不失林下风流,可谓名利双收。他的风华名声,免不了的,也被这样的契机无数次推波助澜过。他虽享受这样的特权,内心里,却是赞同扶以问的想法的。原先在林泉中隐逸的那些人,可以大肆清谈玄理,虽无益民生国计,然,亦不致误国。可是,当满朝高官皆崇尚虚无,口谈玄远,再不理世事之务,国家必然是会遭殃。这也是近年来,他已不再参与多个前来邀他去的清谈会的缘由。也是为何,他不爱再在诗书琴画上耗费过多精力,大部分时间,都专注在大理寺职务上的缘由。也因此,他的字画愈发稀有,一字千金不为过。他想,他改变不了父辈,至少,可以改变自己,改变下一代的谢家人罢。想及此,谢湛看向闻书堂内滔滔不绝的扶萱的目光,不禁多了几分刮目相看的情愫。“这位公子,您这是?”正当谢湛专心听着堂内扶萱的高谈阔论之时,不知情的常瞿上前,打断了这位翩翩公子的侧耳细听。※※※※※※※※※※※※※※※※※※※※作家的话今天就这一更哈,但晚上我会好好码字,明天一定二更!谢谢宝贝们支持!常伯重托常瞿与谢湛互相见完礼后,常瞿才知眼前郎君竟是大名鼎鼎的风华郎。他本就对其风采赞不绝口,如今能有机会亲见,他自然希望能与他多多交流。故而,他邀请谢湛道:“原是萱萱贤侄的准佳婿,幸会幸会。她的课啊,一向拖拉,那趣事一讲起来没完没了,一时半会上不完。不若随我去书楼暂且等等?”“准佳婿”三字像指尖轻拨琴弦,听到耳朵里,谢湛眉心微动。思及已是违了滨江楼那处两位好友的约,索性就安心等到扶萱下课,他便应了常瞿邀请,去了书楼。远麓书院的书楼是一间三屋通间。入门是一方宽厅,东侧是一间藏书不少的书房,西侧乃是教员歇息的屋子。常瞿邀请谢湛在厅中落座,二人于长案两侧对坐饮茶。闲话一番后,谢湛隐约记得一本《西蜀录》乃为常氏所作,又听常瞿口音像蜀州人,便开口问:“常公可知〈西蜀录〉为常氏何人所写?其使用的资料新颖可靠,叙述极为有条理,文词典雅且庄严,我少时曾有幸拜读过,可惜失传已久。”谢湛话甫一落,常瞿极为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为别的,盖因那书是数十年前为他所写。自从西蜀再次被大梁收回后,原先占领西蜀的大周政权便退回了北方,蜀州彼时的多个史著皆被其带回去,再未在大梁之地流传。于常瞿而言,自然也是毕生憾事。而谢湛不过二十出头,竟然读过他的旧作,常瞿始料未及。他喜笑颜开地道:“不瞒谢六郎,〈西蜀录〉乃为我旧时所写。虽已不再流传,但曾有幸被谢公子所读,也是幸事。”谢湛未料到,那本记忆深刻的书竟是眼前人的作品,如今见到本尊,颇为喜出望外。他立时起身,恭敬地朝常瞿作了一揖,问:“常公果真来自西蜀?”常瞿应是,又将当年扶以问收复西蜀后,在蜀地举任贤能,器重自身以及其余大周旧臣等人,授了他们参军之职,故而他随军去了荆州,现下又来建康城的原委讲了一遍。谢湛感叹道:“常公若是能再度提笔,将〈西蜀录〉再现,当不失为大梁珍品。毕竟,从未有过一本地方志,能将当地从古到今的历史、地理、人物等内容融合在一起。”常瞿感叹道:“谢六郎有所不知,自进入建康城后,我也曾数度想过重作一回。”他没说,因他是彼时大周占领西蜀时的蜀州旧臣,进入建康城后,穆安帝不敢用他。而世家望族重用中原故族,轻视蜀人,他年老,又受歧视,一心想要写上一本赞誉大梁西南地区的悠远文化、描述当地诸多历史人物的书。谢湛闻言立时接话道:“常公既有此念,不如立时开始,若有我能做的,我定当尽全力支持。”常瞿一惊。一则不知谢湛为何帮他,二则他所写的书是西蜀记录,谢湛如何能帮?谢湛从他的眼神中便猜到了他的疑惑。事实上,原因是,他极为好奇大梁十州的地方文化。此外,方才他脑中灵光乍现,若是能时常出入远麓书院,听听那“钓鱼”的豪言壮语,似乎也不失乐趣。迎着常瞿不解的目光,谢湛主动道:“实不相瞒,我历来对逸闻趣事十分感兴趣,常公那本书,不说八九成,六成我是记得的。”常瞿捋着山羊胡略作思忖。早就听说谢六郎聪慧过人,过目不忘,竟不知当真能这般厉害。他说六成,想来也是谦虚的说法,至少八成他还记得。既然他肯助力,对常瞿而言,不失好机会。毕竟,这一本书写出来,后续没有在士族内部的宣传,也流传不开。是以,常瞿开怀笑道:“能得谢六郎协助,我自然求之不得。逸闻趣事么,萱萱贤侄最会了。凡是给她讲过的故事,她定会一五一十复述出来,要不然,也没有那么多储备,给那些学生们讲地头头是道了。”“常伯,你又背后说我什么话?”扶萱似娇似噌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闲谈。她还是身着那身武服,提着鞭子走进来,人立在大开的屋门内、红橙橙的霞光形成的方方正正的框里,看不清楚表情。光从她背后来,给她通身渡了一层柔光,只见得到,她英气飒爽的身姿就这般,又俏,又娇。谢湛眯了眯眼。又是另一番他没见过的模样。见是扶萱回来,常瞿捋着山羊胡笑着道:“哈哈哈……我能说你什么?自然是在夸贤侄你啊。”扶萱走到常瞿旁边,从长案上翻过一个茶杯,自顾自提着茶壶倒了几杯茶喝。待课堂上讲地干涸的嗓子终于润了润,她朝常瞿道:“你无事在旁的郎君面前夸我做甚?”“怎是旁的郎君?他可是你未婚夫,又不是外人。”常瞿回。扶萱一噎。她是还没有给伯父讲退亲的事,常瞿这些伯父的好友们自然不知晓。她看了眼谢湛,转移话题道:“你别总是耽误谢公子的时间,他诸事繁忙。”常瞿双眼一瞪,“我哪有。”扶萱本要反驳你一开口就停不下来,还不是耽误别人时间,可面前是与她并不怎么熟悉的谢湛,终是作罢,转而道:“那我便不打扰你们了,我要走了。常伯,你与我三堂哥说一声,今夜我去端王府,一时半会回不去。”听她要走,且是去端王府,谢湛握茶杯的手指一紧。看扶萱说完话便要起身离去,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出于担忧,他轻咳一声,开口道:“扶女郎,我也需去华邑巷,不如送你一程?”端王府便是位于华邑巷,实则与乌衣巷南北两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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