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一个赛一个的公子哥,跑到上海后租了个公寓,光一年的租金就付进去一半积蓄。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俩过了点肆意妄为的自由日子。离开北京之后,他们好像是离开了鸟笼的桎梏,开始放肆地牵手、亲吻,做更亲密的事,品尝着纯粹而热切的爱意。那种爱像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可以粉碎一切现实的打击。但没过几个月,他们就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乌托邦式的恋爱,而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挑战。葛兴还记得他们存款快要告罄的那天,沈安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数了好几遍短信里的余额。那天是葛兴头一次察觉到恐慌,少年发觉事情脱离了掌控,于是变得焦躁不安起来。“没事。”但沈安握住他的手,说道:“我想办法,我给你带出来了,就不会让你吃苦。”沈家有钱,比葛家更甚,沈安从小就是个千娇万宠的公子哥,但那之后的“就以代理男朋友的身份。”二楼的小露台上,蒋衡的烟只抽到一半。锈迹斑斑的铁门推开时会发出明显的吱嘎响声,蒋衡循声回过头,正对上纪尧的目光。蒋衡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发现纪尧眼角有些红,于是什么都没说,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让出了一点位置。纪尧反手关上门,走到了他身边站定。老城区隔音不好,视线也一般,目之所及处都是高高低低的老房子和乱拉的电线,还有木质窗框渗出的暖黄色灯光。家家户户的灯火连成一片,混杂着空气里还没完全消散的饭菜香味,乍一看好像世上人人都有归宿一样。纪尧的视线越过夜色,绕过万家灯火,最后落在夜色中。蒋衡没问他上来干什么,他指尖夹着烟,轻轻往旁边的废弃水槽里弹了弹烟灰。“蒋衡。”纪尧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那时候,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有过肌肤之亲,有过真心相待,相处的默契和对彼此的了解让蒋衡不需要多问就能明白纪尧的意思。蒋衡不知道纪尧怎么会突然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但他知道,如果他和纪尧如果想要继续这么下去,总会有一天要面对这些事。于是他认真地回忆了片刻,说了实话。“有点忘了。”蒋衡说:“但或许是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是什么心情,蒋衡已经有些记不住了。那样复杂而短暂的心情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模糊不清,再去回想时,只能摸到一点似有若无的余韵。那天好像是个工作日,蒋衡正在梳理最后一波文书材料,正对着一份陈旧文书发愁的时候,就见桌上的手机震了震,跳出一条新微信消息。那时候蒋衡和纪尧的联络频率已经有所下降,冷不丁在那个不上不下的时间收到新消息,他还以为是纪尧从爹妈眼皮子底下见缝插针地发来的。他忍不住勾起唇角,伸手去摸桌角的手机,可解锁之后才发现,新消息不是来自纪尧,而是来自一个朋友。“这是不是你家对象?”对方的消息措辞很谨慎:“是这样,有个事儿,我还是忍不住跟你说一下”这条消息过后,对话框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蹦出一个一分来钟的视频。视频上,纪尧身边站着个很年轻的女孩,正指着宴会厅里的摆设对纪尧说些什么。他们俩身后还跟着几位中年人,蒋衡曾经在学校门口见过纪尧的父母,于是轻而易举地从他们的行为举止和相处模式里判断出了剩下人的身份。“他们来了两次了,定了婚宴区里面的牡丹园。”那朋友似乎也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蒋衡,删删减减,“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足足显示了分钟,才又发过来一条消息:“当然,也有可能是误会,我建议你问问清楚。”那一瞬间,他脑子里运作的齿轮整个停摆,在他还没来得及调度出“愤怒”、“背叛”这种情绪之前,脑子里先闪过了一个堪称平静的念头。情理之外,意料之中,蒋衡想。蒋衡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哪怕是再亲近的人,也不是必须为自己付出牺牲的。如果有人愿意为你牺牲一些东西,那是馈赠,但如果没有,那也很正常。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每个人在面对选择时都先得让自己舒服,这是人之常情。但道理是一方面,情感是另一方面。“我甚至有点嫉妒。”蒋衡说:“我的爱人,可以跟另一个陌生人去做一件这么神圣的事情不管他们之间有没有感情,起码有过这种独一无二的记忆。”这种记忆和经历是只属于两个人的,无论他们之间有没有爱意,起码那一刻的心情和记忆是别人永远无法覆盖的。蒋衡说这句话时语气很淡,听起来没有任何指责的意味,但纪尧还是下意识攥紧了面前冰凉的栏杆,肩背往下压了一个很低的弧度。推己及人,纪尧大概能明白这些,但是听蒋衡亲口说出来,他还是感觉疼。从重逢的那天开始,或许纪尧就想问他这句话了,现在这根刺拔出去,他一边觉得疼,一边又有种痛到极致的爽快。“所以你当时才找了别人?”纪尧问。“嗯。”蒋衡答应得很快,他把只剩最后三分之一的烟按灭在栏杆上,然后把烟蒂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从知道纪尧要结婚的那一天开始,蒋衡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划上了句点。可他舍不得纪尧。蒋衡明明绝不能接受一个跟其他人有婚姻的爱人,可他还是没法轻而易举地说出分手两个字。他告诉自己两个人已经结束了,但理智平生第一次没法完全占据上风,跟情感打了个势均力敌,谁也没赢过谁,还差点把蒋衡撕扯成两半。于是他做了个错误的选择。“我想给这段关系找一个结束。”蒋衡说。蒋衡的底线就是出轨和背叛,所以他本来想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方式截断两个人的后路,也截断他自己的念想。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他就绝不能回头,因为一旦回头,他自己就成了背叛的那个人。“谁知道你那天居然回来了。”蒋衡轻轻笑了笑,说道:“可能这也是命。”于是这个后路没断成,蒋衡也没说出分手两个字,这个念想就一直盈盈绕绕地直到如今也没被他完全掐断。“如果我没回去,你会跟他上床吗?”纪尧问。“我不知道。”蒋衡实话实说。他自己不愿意那么干,但是在那天那样特殊的气氛,特殊的条件下,他说不定会逼着自己这么干。蒋衡是他们这群人里最理智的人,所以这种理智也可能会化作一把刀,最后砍在他自己身上。“所以你这么多年真的没找过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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