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人手短,你吃人嘴软 == 回到客厅,江念尧和蒋松还坐着,一碗馄饨被他们吃出了花儿,较着劲,依旧谁也不搭理谁。 江屿心念一转,有话题了。 林瑟舟从厨房出来,觉得口渴,他得体地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江屿,另一杯给自己。 林瑟舟喝得不急,他也在找能聊的话题。 就在这时,江屿的手机响了。 号码备注‘老父亲’,可江屿开口时却十分没大没小。 “江老头,你在干嘛呢?”江屿说:“我给你打了八个电话。” 江国明说话有点喘:“刚在外头散步,手机忘带了。有事儿啊你?” 江屿抬着手腕看了眼时间,皱着眉,说:“都这个点了你散哪门子的步?荒山野岭出门就能遇上鬼,以后不许出去了。” 江国明:“生命在于运动。” “王八也长命百岁,你看它动了吗?” 林瑟舟一口一口喝着白开水,听相声似的看江屿和电话那头的人唇枪舌战。他觉得挺有趣,白开水也成了有滋有味的生命源泉。 “龟儿子你骂我呢?”江国明气不打一出来,“有事没事啊?没事我挂了!” “有事儿,”江屿问:“江燕呢?她没管你?” “在给丫头们洗澡,还要哄她们睡觉。她晚上忙,可管不着我,”江国明嘿嘿一乐,“你是找她有事儿啊?” 江国明笑得明显,江屿可太知道这老头的意思了。 江燕是晚江屿两年进入孤儿院的孩子,刚到时,她蓬头垢面,并且性格孤僻。那时孤儿院没有女性,江国明不好对女孩子有太多接触,所以江燕顶着那一身媲美乞丐的造型在江屿面前晃了半年后,才露出女孩子的面目。 他们两个在孤儿院里年纪相仿,可以进行同龄人之间的思想沟通,从那时开始,江燕就一直跟着江屿了。没性别意识的时候,两个孩子玩在一起,属于快乐童年,等后来长大一些,江燕在不短的时间内,有意疏远了江屿。江屿隐约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所以非常配合这种疏远。等青春的尴尬期一过,不知是想通了,还是心里的包袱没了,这两位又成了和和气气哥俩好。 问题就出在江国明这老头身上简直是乱点鸳鸯谱的一把好手。 什么损招都有,点的江屿愣是不敢回孤儿院请安了。 “跟她没关系,我就找你。”江屿抬起眼皮,正好与林瑟舟意味深长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江屿一抖,手机差点没拿稳,耳朵漏了江国明的下一句话。 “什么?”江屿问。 “没什么,”江国明撒泼,不愿意重复第二遍,“老年人睡觉的点儿到了你有话说有屁放,快点!” 江屿从林瑟舟的目光下错开,找回了点儿思路,他说:“我记得你那些降压药快吃完了吧?还有控制尿酸和血糖的老头,你有按时吃药吗?” “吃啊,每天都吃,江燕盯着我吃!”江国明说着话,打开药箱看了眼,说:“还能吃两天。江燕说等她过几天空了去趟医院,你放心吧。” 江屿不是不放心,但江燕不会开车,从那个犄角旮旯出来确实不方便。 “一大帮孩子还不够她忙活的,您老给江燕省点心吧,”江屿说:“把你吃的那些药跟我念一遍,我明天上医院配,一个月的量够吗?” “这个降压药医生最多只给半个月的量,你别闹笑话了。”江国明摸摸索索,说:“你等我找眼镜戴上。” 江国明不会用智能手机拍照,信息交流只能靠嘴说,人老了动作慢,江屿耐心等着并不催他。 在这期间,江屿说得口喝,灌下一杯水,玻璃杯转眼又被林瑟舟添满。 怪贴心的。 江屿正想说声谢谢,江国明不给他机会。 “我现在跟你说啊,你拿笔写一写,脑子记不住的。” 江屿一想,也是。 他在沙发周围草率找了一圈,没找着笔,江屿张嘴要喊江念尧,林瑟舟近水楼台,十分善解人意他正好有。 林瑟舟拿着笔,递给江屿,“给。” “谢谢。”江屿终于把这俩字说出来了。 江国明:“你在跟谁说话?这么客气。” “没谁,”江屿打开岔,“你说你的。” 江屿捏着笔打开笔盖,才发现这是根钢笔,笔身墨黑泛光,造型其貌不扬,质感却很好。江屿就着握笔的姿势摩挲两下,感觉这上面带着微妙的温度。 江国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药名,江屿顺着印象写,五盒药聊了十几分钟。江屿挂电话前嘱咐江国明早点睡,江国明不耐烦地应,估计没把他的话放进脑子。 林瑟舟一直等江屿放下电话,慢慢开口,说:“我很久没见过这么返璞归真的记录方式了。” 如果这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江屿会认为这是不怀好意的调侃,但林瑟舟不一样,他态度一贯温和,说出口的话也充满诚意。 “啊?”江屿一愣。 林瑟舟用眼睛点了点茶几上的纸。 江屿的字稍微比狗爬好看一点,估计在林瑟舟眼里还比不上小学生的。江屿十分窘迫,尴尬收起纸条,“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人思维活跃,死记硬背也不一定能记住几个字,所以啊,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年纪大?”林瑟舟好似在认真打量江屿,“多大?” 江屿说:“今年正好三十二周岁了。” “年轻,”林瑟舟解了渴,放下水杯,他眼里带着不太明显的笑意,说:“我三十六了。” 江屿稍微有些意外,他真没看出来林瑟舟有三十六了。 也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养人,但江屿认为是林瑟舟本身骨相好,往繁杂的人堆里一站,是霁月光风,一眼就能被注意的人。 江屿在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好像说什么都有恭维的意思在里面,但多思多虑,聊天时放太多顾忌在里面,显得不那么纯粹了。 “看不出来啊。”江屿如实说。 他的话太诚恳了,林瑟舟坦然收下这份夸赞。 “需要忧虑的事情不多,工作顺利,学生们也争气,所以老得慢,”林瑟舟说:“笑口常开。” 江屿让他说乐了。 林瑟舟看着江屿乐,等他乐完了,点着他手里的‘药方’,问:“你明天打算去哪个医院买药?” “市人民医院吧,”江屿说:“我离那儿近,不折腾了。” 但去了医院,就算不想折腾,最少也得耗一上午。 “嗯,”林瑟舟拿起茶几上的钢笔,对江屿说:“纸条给我一下。” 江屿把手里的纸给林瑟舟。 林瑟舟盯着纸上的看了片刻,不知道是没看明白字,还是没看懂药名,他神色如常地把纸条翻了个面,然后下笔写了一串号码。 “我有个朋友,在市人民医院内科住院部工作,这是他的号码。他们大概八点开始查房,你明天早上早点过去,先挂个号,然后直接去住院部,找他开药。”林瑟舟盖上笔帽,把纸条还给江屿,“我跟他打个招呼。” 字如其人这话不假,林瑟舟写的字跟他的人一样,鹤骨松姿,恨不得裱起来。江屿小心翼翼地收起纸条,说:“那多麻烦啊。” “不麻烦,”林瑟舟说:“我那位朋友欠了我好几顿饭,帮个忙算抵一顿了。” 江屿咧嘴一笑,“我是说太麻烦你了。” “行,”林瑟舟也跟着一笑,“那他的那顿饭,你请了。” 江屿:“好啊,这我擅长。” 林瑟舟不太懂这个‘擅长’里的意思,是擅长请人吃饭吗?他还有这个技能? 江屿不解释,他稍微偏了点身体,坐得离林瑟舟近了些,避开了餐桌上两位小孩儿的视野。 林瑟舟看出来他有别的话要说。 “林老师,”江屿压了些音量,说:“我跟尧尧聊了,效果有一点儿,但不明显。我想……” 林瑟舟说:“你想怎么样?” “他的性格,好说话时一帆风顺,钻着牛角尖的时候那就是块臭石头!我太了解他了,”江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可一块石头,太急躁地去钻打,洞挖出来了,裂缝也有,容易四分五裂,所以这种方式不好,得顺着他的毛慢慢来。” 林瑟舟问:“慢慢来,会出岔子吗?” “不会,”江屿说,“我相信他心里有数,我管着他呢,翻不出天。” “好。”林瑟舟轻轻一点头,说:“还有吗?” “还有啊!”江屿做贼似的,又把声音压下了一些,“性格方面硬拗那拗不下来,但学习可以啊。我看他太不思进取,放养不行,我想给他找几个补习班。林老师,这方面你应该比我了解,有介绍吗?” 林瑟舟想了想,认真地给江屿解释,“补习班这个东西有好有坏,而且因人而异。以初中学生的内容为主的话,大部分补习班的强度非常大,如果学生一开始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论是心态还是学习成绩,我觉得都容易适得其反。” 专业人士分析得头头是道,江屿听得认真,不耻下问:“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自由自在下去,我看再浇点水,他就能发芽了。” 林瑟舟回头看了眼,所有所思,“江念尧没那么消磨,我觉得耳提面命没必要。可以让蒋松先带带他效果不会一蹴而就,得一点点来。” 蒋松…… 江屿想起江念尧对待蒋松的态度,有些发愁:“他们俩凑一起,天天能掐出一场大戏,能静下来好好学习?” “能啊,”林瑟舟指了指身后,说:“这样不是挺好的?” 江屿也回头看。 至少半餐夜宵吃得挺和谐。 是挺好的。 林瑟舟说:“孩子有孩子的相处方式,不论激进还是和缓,总能琢磨出适合他们自己的轨迹,我们不用掺和。” 江屿阔然,“行,还是要继续麻烦你了,林老师。” 林瑟舟说:“你是不是又欠我一顿饭了?” “是,”江屿说:“我拿人手短,你吃人嘴软。” 他们俩又聊了两句,终于等到俩小孩吃完夜宵,不然林瑟舟今晚要带着蒋松在这儿过夜了。 江念尧十分随意的把碗一推,站起身,说:“哥,我吃完了,睡觉去了。” 他还憋着气,没看蒋松一眼。 江屿不打算继续惯着江念尧了,“收拾干净,自己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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