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隅眠循声回过头,对许则笑了一下,因为陆赫扬一言未发,他便代答道:“好的。”许则点点头,从床尾取了平板,走到另一侧床边,为陆赫扬测体温并做记录,随后他打开手电检查陆赫扬的喉咙。没有异常,许则问:“喉咙还会痛吗?”“不会。”声音正常,许则将三指指腹贴在陆赫扬喉结上:“麻烦您吞咽一下。”陆赫扬照做,确认没有问题后许则结束检查,做电子和纸质记录。在他低头写字的时候,陆赫扬问:“伤好了吗。”笔尖一顿,许则停下写字的动作:“很小的伤口,已经没事了。”“宋宇柯说你的血把整件衬衫都染红了。”陆赫扬的语气听不出起伏,“抱歉。”“没有那么严重。”陆赫扬看起来好像确实不记得那件事,许则却奇怪地对这种平静感到不安,他说,“只是一点小伤。”“嗯,辛苦许医生。”许则看着屏幕,眨了两下眼睛,然后保存好记录:“应该的,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视线在陆赫扬和许则之间转过一个来回,林隅眠微笑道:“麻烦了。”许则向他点了一下头,将平板放回原位,走出病房。“为什么生气。”等许则离开后,林隅眠说,“你吓到许医生了。”“哪里生气了。”“不是冲人发火才叫生气,礼貌的冷漠也算,你很少这样。”陆赫扬对此没作回应,安静几秒,林隅眠忽然说:“我需要点时间接受这件事。”“希望不会让您太困扰。”陆赫扬神色如常,“等文叔处理完事情,请他过来一趟吧。”“嗯。”林隅眠难得心不在焉,靠在椅背上按了按太阳穴,才问,“方便告诉我一下,是今年回首都以后的事吗?目前是什么关系?”“高中。”陆赫扬言简意赅,“前男友。”林隅眠微怔,随即笑笑:“我这个爸爸果然当得很不合格。”“许则,去健身房吗?”麻醉科的来敲门,“你没吃晚饭吧?是不是要值班?”对着书正在发呆的许则有些迟缓地抬起头,对方瞪大眼睛打了个响指:“看书看傻啦?走呀,我就一个小时。”“好。”许则合上书本和笔盖。195院有专为职工配备的体育馆,许则不常健身,只会在肩颈或腰背出现不适的时候才来补救一下。“哎,听说你下学期开始就去研究院了?”许则调整跑步机配数:“嗯。”“去多久?”“应该是一年。”“那到时候还回来吗,你的军医编制是在195院吧?”“还不知道,以后再看。”“我们许医生,是信佛的吧,这么随遇而安。”许则还为此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不信教。”同事踉跄两步,差点从跑步机上摔下去,他摆摆手:“好了,不聊了。”运动后去冲澡,出来套上衣时,同事挡住许则穿衣服的手,好奇地凑近他的锁骨:“这是怎么了,看着像被咬了,哪个oga玩得这么野啊,你是谈恋爱了吗?”“没有,是不小心撞到了。”同事露出笑而不语的表情,又在许则身上打量一番,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没觉得自己身材有什么特别的,许则说:“不是应该参照骨科张医生吗。”“他啊?不行,有点夸张了,像牛蛙,你这种才最好看。”一只手突然按在他肩上,背后传来张医生的声音:“说谁牛蛙?”更衣室陷入一片死寂,许则无声地穿好衣服,拿起东西,说:“我先走了。”下楼后碰到刚从羽毛球馆出来的邱诚,两人便一起走回医院大楼。远远的,十几米距离,许则一眼望见陆赫扬披了外套站在大厅门口,面前是一位穿着军服的老司令官,应该是来探望他的。两人交谈了几句,老司令拍拍陆赫扬的肩,大概是又叮嘱了什么,陆赫扬笑着点头,随后送他上了车。“许医生。”正要转身上台阶,宋宇柯看见朝这边走来的许则,便叫了他一声。陆赫扬侧过头,目光在许则脸上短暂停留后,又看了他身旁的邱诚一眼。本意是想用打招呼起个头,然后把对话权交给陆赫扬和许则,结果发现这两人似乎都没有要开口的打算,宋宇柯摸不着头脑,只能冲许则笑笑,说:“我们先上去了。”许则低低“嗯”了声。“这不是之前去过你宿舍的陆上校吗。”邱诚对那块纪念徽章记忆犹新,“你们怎么了?”想说‘没怎么’,可是说不出口,许则摇摇头。走回大厅,在去往专用电梯的路上,宋宇柯问:“您和许医生有什么不愉快吗?”他觉得许则是有话想说的,并且陆赫扬也知道了许则因为他的易感期而受伤的事,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种态度才对。“没有。”陆赫扬答。宋宇柯从电梯镜子里观察陆赫扬的表情,又问:“那为什么您刚才……”“我也想知道。”陆赫扬反问,“你觉得呢?”宋宇柯顿了顿,仿佛无事发生地开口:“指挥部送来几份文件,我放到您床头了,另外可能有几个电话需要您回一下。”“好的。”晚上十点,另一个夜班同事去值班室睡觉,许则独自待在办公室,在确认自己真的无法像平常一样有效率地学习后,他将书本合上。脑子里想了非常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无法得出任何结论。再次回过神时,许则人已经在电梯里,九楼腺体科的按键亮着。“上校休息了吗?”到了病房门口,许则询问警卫。“应该没有,不久前还有人送文件过来。”警卫打开房门,确认会客区的灯亮着,对许则点了点头。许则轻声说‘谢谢’,走进去。会客区只亮了一盏落地灯,陆赫扬坐在灯旁的沙发上,膝前的茶几边沿放着一叠文件夹与资料袋。在那盏灯所划分出的橙黄光圈之外的阴影里,许则安静站着,一直到陆赫扬看完最后一行字,签名。陆赫扬合起资料,左手修长的五指搭在文件夹上,自然地抬头,对许则的到来并不显得意外,只问:“这么晚了,许医生有什么事吗。”两手空空,没有药,没有病历本,没有检查报告,甚至连一只听诊器或是手电也没有,如果说是为了工作来,实在很缺少可信度。许则发现自己陷入了很多年前同样的境地,冒着大雨为陆赫扬买流沙包,冲动不过脑,最后被问起缘由时给不出像样的回答。于是只能直接一点,许则问:“你不高兴了吗?”他让陆赫扬忘记那件事,陆赫扬真的这样做了,许则却感到不安,又理不清头绪,直到问出来的这一刻,终于才意识到自己不安是因为陆赫扬好像生气了可是为什么会生气。陆赫扬把问题重新抛给许则:“为什么这么问。”“是因为那天我进了你的病房吗。”疑问的语气不是很强烈,比较像阐述,因为这是许则认定的原因。他想自己那次的主动很大可能是个错误,陆赫扬也许并不需要,那种行为只会让关系变得不清不楚,总之不太好。就这样单方面完成了一条合理的逻辑线,都不用陆赫扬回答,许则便接着说:“对不起。”陆赫扬盯着他看了十几秒,忽然问:“许医生有带血压仪来吗?”“没有,是哪里不舒服吗?”许则往前走了两步,走入灯光里,试图分辨陆赫扬的身体是否出现异样。“只是觉得现在的血压应该会有点高。”陆赫扬说,“没事的。”各项检查报告许则都看过,陆赫扬并没有血压上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状况。许则担心道:“我马上通知心内科过来。”“不用。”陆赫扬把文件放回茶几上,站起身,走到许则身前,“许医生少道几次歉就可以了。”很在意陆赫扬只穿了单薄的病号服,许则扭头看墙上的温控器屏幕,又稍微放心一些。“是生气了吗。”许则执着地再次问道。陆赫扬说:“有一点。”许则又想说对不起了,但考虑到陆赫扬的血压,最终还是把这三个字咽下去。他垂下眼点头:“好的,我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能告诉我吗。”陆赫扬向他请教。“我不应该在你易感期的时候进病房。”陆赫扬语气有点无奈:“要不还是联系一下心内科吧。”无法确认这个提议是真是假,许则抬起眼:“需要的话”还没有说完,视线相交的瞬间,陆赫扬扣住许则的右脸,低头亲过去。只是唇贴着唇很浅地蹭了蹭,然而许则迟迟反应不过来,像打开试卷发现第一题就不会做,难以置信并且十分茫然。亲了几秒就停下,陆赫扬直起身,许则拉住他的袖子,睁圆眼睛看他。“那天是你先主动的,之后却让我忘掉。”陆赫扬开口,“没想到许医生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许则也没想到,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扣上一口名为渣男的锅,他一时语塞,无从解释。“忘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怎么还要我忘掉。”陆赫扬慢慢地说。这是第二次忍住不说‘对不起’,许则抿了抿唇,问:“所以才生气吗。”跳过回答,陆赫扬安慰道:“没关系的,不用往心里去。”可是已经往心里去了一天了,许则想了很久,才想出一句合适的:“以后不会这样了。”陆赫扬弯起一个淡淡的笑:“希望许医生说到做到。”“嗯。”许则点点头,即便可能不会有下一次。“伤好了吗?”这个问题陆赫扬早上已经问过,但许则察觉到其中的不同,他还是一样的答案:“已经好了,没事的。”“方便让我看一下吗。”不可能拒绝,许则对陆赫扬就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他伸手解衣扣,露出锁骨。光线不够,陆赫扬靠近看,食指指腹从伤口上擦过,说:“痂已经掉得差不多了。”被摸过的位置热热的,许则看着陆赫扬近在咫尺的鼻梁和睫毛,克制地呼吸着,有伸手捂住陆赫扬耳朵的欲望,防止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别在白大褂上的通讯器不合时宜又或是很合时宜地亮起了红灯,许则一愣:“是急诊那边。”陆赫扬帮他扣好衣扣:“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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