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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1页）

见他虽然用金簪画地，并不是掘土埋花，竟是向土上画字。宝玉拿眼随着簪子的起落，一直到底，一画、一点、一勾的看了去，数一数，十八笔。

自己又在手心里拿指头按着他方才下笔的规矩写了，猜是个什么字。写成一想，原来就是个蔷薇花的&ldo;蔷&rdo;字。宝玉想道：&ldo;必定是他也要做诗填词，这会子见了这花，因有所感。或者偶成了两句，一时兴至，怕忘了，在地下画着推敲，也未可知。且看他底下再写什么。&rdo;一面想，一面又看，只见那女孩子还在那里画呢。画来画去，还是个&ldo;蔷&rdo;字;再看，还是个&ldo;蔷&rdo;字。

里面的原是早已痴了，画完一个&ldo;蔷&rdo;又画一个&ldo;蔷&rdo;，已经画了有几十个。

外面的不觉也看痴了，两个眼睛珠儿只管随着簪子动，心里却想：&ldo;这女孩子一定有什么说不出的心事，才这么个样儿。外面他既是这个样儿，心里还不知怎么熬煎呢?看他的模样儿这么单薄，心里那里还搁的住熬煎呢?‐‐

可恨我不能替你分些过来。&rdo;

却说伏中阴晴不定，片云可以致雨，忽然凉风过处，飒飒的落下一阵雨来。宝玉看那女孩子头上往下滴水，把衣裳登时湿了。宝玉想道：&ldo;这是下雨了，他这个身子，如何禁得骤雨一激。&rdo;因此禁不住便说道：&ldo;不用写了，你看身上都湿了。&rdo;那女孩子听说，倒唬了一跳，抬头一看，只见花外一个人叫他&ldo;不用写了&rdo;。一则宝玉脸面俊秀，二则花叶繁茂，上下俱被枝叶隐住，刚露着半边脸儿：那女孩子只当也是个丫头，再不想是宝玉，因笑道：&ldo;多谢姐姐提醒了我。‐‐难道姐姐在外头有什么遮雨的?&rdo;一句提醒了宝玉，&ldo;嗳哟&rdo;了一声，才觉得浑身冰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也都湿了。说：&ldo;不好!&rdo;只得一气跑回怡红院去了。心里却还记挂着那女孩子没处避雨。

原来明日是端阳节，那文官等十二个女孩子都放了学，进园来各处玩耍。

可巧小生宝官正旦玉官两个女孩子，正在怡红院和袭人玩笑，被雨阻住，大家堵了沟，把水积在院内，拿些绿头鸭、花鸂鶒、彩鸳鸯，捉的捉，赶的赶，缝了翅膀，放在院内玩耍，将院门关了。袭人等都在游廊上嘻笑。宝玉见关着门，便用手扣门，里面诸人只顾笑，那里听见。叫了半日，拍得门山响，里面方听见了。料着宝玉这会子再不回来的，袭人笑道：&ldo;谁这会子叫门?

没人开去。&rdo;宝玉道：&ldo;是我。&rdo;麝月道：&ldo;是宝姑娘的声音。&rdo;晴雯道：&ldo;胡说，宝姑娘这会子做什么来?&rdo;袭人道：&ldo;等我隔着门缝儿瞧瞧，可开就开，别叫他淋着回去。&rdo;说着，便顺着游廊到门前往外一瞧，只见宝玉淋得雨打鸡一般。袭人见了，又是着忙，又是好笑，忙开了门，笑着弯腰拍手道：&ldo;那里知道是爷回来了!你怎么大雨里跑了来?&rdo;宝玉一肚子没好气，满心里要把开门的踢几脚。方开了门，并不看真是谁，还只当是那些小丫头们，便一脚踢在肋上。袭人&ldo;嗳哟&rdo;了一声。宝玉还骂道：&ldo;下流东西们，我素日担待你们得了意，一点儿也不怕，越发拿着我取笑儿了!&rdo;口里说着，一低头见是袭人哭了，方知踢错了。忙笑道：&ldo;嗳哟!是你来了!踢在那里了?&rdo;

袭人从来不曾受过一句大话儿的，今忽见宝玉生气踢了他一下子，又当着许多人，又是羞又是气又是疼，真一时置身无地。待要怎么样，料着宝玉未必是安心踢他，少不得忍着说道：&ldo;没有踢着，还不换衣裳去呢!&rdo;宝玉一面进房解衣，一面笑道：&ldo;我长了这么大，头一遭儿生气打人，不想偏偏儿就碰见你了。&rdo;袭人一面忍痛换衣裳，一面笑道：&ldo;我是个起头儿的人，也不论事大事小，是好是歹，自然也该从我起。但只是别说打了我，明日顺了手，只管打起别人来。&rdo;宝玉道：&ldo;我才也不是安心。&rdo;袭人道：&ldo;谁说是安心呢!素日开门关门的都是小丫头们的事，他们是憨皮惯了的，早已恨的人牙痒痒。

他们也没个怕惧，要是他们，踢一下子唬唬也好。刚才是我淘气，不叫开门的。&rdo;

说着，那雨已住了，宝官玉官也早去了。袭人只觉肋下疼的心里发闹，晚饭也不曾吃。到晚间脱了衣服，只见肋上青了碗大的一块，自己倒唬了一跳，又不好声张。一时睡下，梦中作痛，由不得&ldo;嗳哟&rdo;之声从睡中哼出。

宝玉虽说不是安心，因见袭人懒懒的，心里也不安稳。半夜里听见袭人&ldo;嗳哟&rdo;，便知踢重了，自己下床来，悄悄的秉灯来照。刚到床前，只见袭人嗽了两声，吐出一口痰来，嗳哟一声。睁眼见了宝玉，倒唬了一跳，道：&ldo;作什么?&rdo;宝玉道：&ldo;你梦里&lso;嗳哟&rso;，必是踢重了。我瞧瞧。&rdo;袭人道：&ldo;我头上发晕，嗓子里又腥又甜，你倒照一照地下罢。&rdo;宝玉听说，果然持灯向地下一照，只见一口鲜血在地。宝玉慌了，只说：&ldo;了不得了!&rdo;袭人见了，也就心冷了半截。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话说袭人见了自己吐的鲜血在地，也就冷了半截。想着往日常听人说：&ldo;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了。&rdo;想起此言，不觉将素日想着后来争荣夸耀之心尽皆灰了，眼中不觉的滴下泪来。宝玉见他哭了，也不觉心酸起来，因问道：&ldo;你心里觉着怎么样?&rdo;袭人勉强笑道：&ldo;好好儿的，觉怎么样呢!&rdo;宝玉的意思即刻便要叫人烫黄酒，要山羊血黎峒丸来。袭人拉着他的手，笑道：&ldo;你这一闹不大紧，闹起多少人来，倒抱怨我轻狂。分明人不知道，倒闹的人知道了，你也不好，我也不好。正经明儿你打发小子问问王大夫去，弄点子药吃吃就好了。人不知鬼不觉的，不好吗?&rdo;宝玉听了有理，也只得罢了，向案上斟了茶来给袭人漱口。袭人知宝玉心内也不安，待要不叫他伏侍，他又必不依，况且定要惊动别人，不如且由他去罢。因此倚在榻上，由宝玉去伏侍。

那天刚亮，宝玉也顾不得梳洗，忙穿衣出来，将王济仁叫来亲自确问。

王济仁问其原故，不过是伤损，便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怎么吃，怎么敷。宝玉记了，回园来依方调治，不在话下。

这日正是端阳佳节，蒲艾簪门，虎符系臂。午间王夫人治了酒席，请薛家母女等过节。宝玉见宝钗淡淡的，也不和他说话，自知是昨日的原故。王夫人见宝玉没精打彩，也只当是昨日金钏儿之事，他没好意思的，越发不理他。黛玉见宝玉懒懒的，只当是他因为得罪了宝钗的原故，心中不受用，形容也就懒懒的。凤姐昨日晚上王夫人就告诉了他宝玉金钏儿的事，知道王夫人不喜欢，自己如何敢说笑，也就随着王夫人的气色行事，更觉淡淡的。迎春姐妹见众人没意思，也都没意思了。因此，大家坐了一坐，就散了。

那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他想的也有个道理。他说：&ldo;人有聚就有散，聚时喜欢，到散时岂不清冷?既清冷则生感伤，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儿开的时候儿叫人爱，到谢的时候儿便增了许多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rdo;故此人以为欢喜时，他反以为悲恸。那宝玉的性情只愿人常聚不散，花常开不谢;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没奈何了。因此今日之筵大家无兴散了，黛玉还不觉怎么着，倒是宝玉心中闷闷不乐，回至房中，长吁短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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