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佟。”他爷爷哑着嗓子喊他。梁佟嗯了一声,走到墙边打算开灯。“别开灯,太亮了我眼睛受不了。”老爷子讲话有些吃力。梁佟摸黑走过去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公司事情多,就别整天赶来赶去的。”老爷子语速缓慢,说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以后什么都交给你了,关键的时刻,不要把多余的精力浪费在其他事上。”梁佟没说话。“梁佟。”梁佟嗯了一声。“成事最忌讳三心二意,把那些对你没用的东西抛到脑后去。”这都是老生常谈了,梁佟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他爷爷会教他怎么做生意,怎么得到自己想要的,怎么实现利益最大化。老爷子总说梁怀玉理想主义、任性、散漫,还好梁佟不像他。梁佟也不知道自己像不像他爸,但是他知道他爸像的是他奶奶。梁佟帮他爷爷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他的脖子,反问了句:“什么是没用的,寰厦以外的一切吗?”他很少上纲上线,听语气还有些不悦,老爷子皱眉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你太年轻了,你不能像你爸那样,梁佟,在这个位置你就要明白什么是首要的。”梁佟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刻,他们之间的话题还是这些。屋里很昏暗,梁佟能感觉到他爷爷呼吸很重,吐字有些不清。他无力顶撞他,也舍不得把话说得更重:“不说了,休息吧。”“以后就没机会说了,现在还不让我多说点。”梁佟无奈道:“行,您说,我听着。”老爷子叹了口气:“我一直盼着你成家,以后是等不到了。”梁佟很想告诉他爷爷,自己成不了家,他不想在他爷爷离开前,还隐瞒着这个秘密。可是真话那么残忍,比谎言还难说出口。“梁佟啊。”他爷爷喊了声。梁佟以为他有话要说,便弯下腰,他爷爷沉默了一会,很轻地叹了口气,但是什么也没说。梁佟离开的时候挺晚了,比较好运的是,他在地下停车场碰到了那位姓邱的大夫。梁佟没见过他几次,前两次对方都穿着白大褂,这次穿的是便服,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他穿了条休闲款的西裤,宽松的驼色衬衫掖在西裤里,这身打扮很显身材,之前藏在白大褂底下的好身材一览无遗,标准的宽肩窄腰。梁佟别的没多注意,光盯着对方那双又长又直的腿看了。邱梦长低头看手机,另一只手拎着包,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他抬了下头。他看上去很疲惫,嘴唇干燥得起了皮,眼睛也有点红。邱梦长步伐一顿。“这么晚才下班吗?”梁佟很随意地跟他搭话。他大概真的很累,表情有些迟钝,反应了两秒才笑了下:“是啊。”他的长相其实是偏成熟的,但是眼尾有些下垂,只要微微一笑眼睛就弯了起来,平添了一丝幼态感,和不笑的时候判若两人。“邱大夫还记得我吗?”“当然,还不至于见了一面就忘了。”邱梦长边说边走了过来。“我们见过两面了。”梁佟提醒他。邱梦长笑了笑:“是。”邱梦长偏过头打了个哈欠,梁佟发现他的嘴唇上方冒出了浅浅的胡茬,不知道是累出来的,还是昨天没刮。看起来不那么清爽,但也挺性感。“有手术吗?这么晚才下班。”“是啊,比预计的时间长了点。”“还没吃饭?”“没。”邱梦长苦笑了下,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十点多了。两人的寰厦集团的老总裁是在一个月后去世的,在附院的病房里。老人没有动手术,也没有接受任何药物治疗,离世前视力已经接近失明状态,他是在深夜突然陷入昏迷的,还没等医生进行抢救措施,就停止了呼吸。老梁总生前每年都会为附院捐赠医疗物资,也如科里那些医生的八卦所言,他的夫人确实是附院以前的大夫,如此人物,地位自然非同一般,院长和科里的主任都要参加葬礼,作为主治大夫,邱梦长也被叫着一同前往。邱梦长对着穿衣镜系领带,听到门铃响,他走过去开门,门外的刘毓拎着饭盒直接走了进来。“做了煎饺,给你带了一点,趁热吃。”邱梦长养了只猫,叫老白,见到外人,它“腾”的一下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蹿到了阳台。刘毓被它吓一跳:“真是耗子胆儿,回回我来,它都跟见鬼了一样。”刘毓把饭盒放在餐桌上,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抬头看了眼正在穿外套的邱梦长。邱梦长一身黑色西装,连里面的衬衣都是黑的。刘毓纳闷道:“怎么穿成这样?你今天不上班?”邱梦长调整了一下领带,说:“要去参加葬礼。”“谁的葬礼啊?”“一个病人。”“病人的葬礼?不是普通病人吧……”“一个集团老总。”邱梦长说着走到餐桌前,打开了饭盒。“里面还有粥。”刘毓说。邱梦长很少穿正装,反正刘毓没见过几次,最近一次见也已经是好多年前了,在邱梦长的毕业典礼上。“什么叫人靠衣装啊。”刘毓走过来拍拍邱梦长的背,“我们家大帅哥穿西装真好看,可惜了,当了大夫,一天到晚只能披件白大褂。”邱梦长说:“我倒是想每天帅帅的,我总不能穿着这一身给病人的脑子动刀吧。”“神经。”刘毓笑着推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邱梦长没再搭腔,他看起来情绪不高,沉默地吃着煎饺,刘毓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坐下。“怎么了?那个老总是因为手术失败去世的吗?”“他没做手术。”“放弃手术?”邱梦长嗯了一声。“既然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就不要想那么多,跟你又没什么关系。说不定这对人家来说是解脱。”邱梦长摇头:“这不是解脱,是无可奈何。”刘毓不说话了。刘毓走后,邱梦长在阳台抽了支烟。今天是个阴天,天空灰蒙蒙的,不管是不是去参加葬礼,阴天都会让人心情不好。他非常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而他的工作又是最无法避免这种无能为力的。老白慢慢悠悠地走过来,脑袋在他脚边蹭了蹭。邱梦长低下头,眯着眼睛笑了笑:“蹭我一腿毛。”一支烟抽完,科室主任打来电话,提醒邱梦长可以准备出发。邱梦长拿起茶几上的信封,放进了自己的包里,跟老白说了再见,然后离开了家。这应该是迄今为止邱梦长参加过的最隆重的葬礼,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商业巨鳄,也有高官政要,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老总裁的孙子,那位年轻的接班人,正站在灵堂接待那些来为他爷爷吊丧的长辈,他身边站着一位与他样貌相似的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邱梦长跟在院长和主任身后,走上前依次把花放在了老总裁的灵位前,院长代表医院表达慰问,邱梦长抬眼时,正好与梁佟视线交汇,对方脸上毫无表情,面目冷峻,让人看不出是不悲伤,还是表情管理得太好。与站在他身旁的父亲相比,他看起来好像更冷静。毕竟他的父亲眼角还有些哭过的痕迹。梁怀玉侧头贴着梁佟的耳朵说了些什么,梁佟点了下头,说了句“失陪一下”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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