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口中说出“一辈子”这个词,盛席扉心里都跟着震了震。但他不知道秋辞说的“仅”是相对什么而言,也不知道他说自己帮他改善了睡眠,除了绳子和性,还有没有别的原因。捆在秋辞胳膊上绳子先是越来越松,但随着他重新开始工作,又逐渐收紧。盛席扉已经有了经验,尽量避免再勒出淤血,所以解开绳子后,皮肤上就只有麻绳整齐的勒痕。麻绳的印记一排排并紧了,就变成印花,看起来很像蕾丝的图案,像是长在秋辞的皮肤上,漂亮极了。有时候时间充足,他就能仔细地观察那些美丽的图案是如何在秋辞的皮肤上慢慢变淡,直至完全消失,就像他曾经观察蝉的若虫蜕皮那样耐心而满怀赞叹。他在客厅的天花板上装了一个钩子,想把这个当做秋辞的生日礼物。秋辞起初很喜欢,钩子刚装好就套了根绳子进去,结果拽了几下发现自己不敢了。他被那次失败的吊挂挂出严重的心理阴影。这可让盛席扉犯了难。他本来就不善于送礼物。临到秋辞生日的前几天,盛席扉几乎要焦虑了。他甚至开始在网上搜有关男朋友女朋友过生日送什么礼物这种话题,还被秋辞发现了,当天晚上秋辞在网上订了两张电子票,是盛席扉以前没接触过的舞剧秋辞说:“你陪我看场演出,就算帮我庆祝生日了。我真的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盛席扉看眼演出日期,都不是他生日那天的,只是生日过后的一个普通的星期六而已。真正生日那天,秋辞分别给父母打了一通问候的电话,盛席扉想买个蛋糕都被他否了。之后的那个周六,为了舞剧,秋辞倒特地打扮了一番。他平时就喜欢穿衬衣,这会儿外套、西裤、领带齐全,还要盛席扉也穿正装。盛席扉的这套西服是以前为了见投资人才买的,那会儿还跟朋友们戏称,要是自己得天天穿着西服上班,那比让他天天给别人找bug还难受。那个周六的傍晚,他和秋辞都穿着正装站在试衣镜前,他满心都是得意,觉得两人般配得能直接去拍结婚照。可惜舞剧没太看懂。太现代了,太抽象了,一开始秋辞还能腾出精力给他讲,后来看进去了,就把他给忘了。他只能觉出音乐挺好听、鼓声挺大气,主角被布一圈圈缠起来、被泼红颜料那一幕虽然看不太懂,但确实震撼。两个小时候的舞剧只看出这些。最后半个小时他就负责给秋辞递纸巾擦眼泪,心里又疑惑又惭愧。退场时,观众们都兴奋地讨论个不停,盛席扉就更惭愧了,好像听完一节课,大家都收获颇丰,只有他没听懂。这可是他从没有过的经验。秋辞本来还浸在舞剧的氛围里,眼珠也浸在泪里,见他这副茫然又丧气的模样,忍不住破涕为笑。盛席扉让秋辞赶紧给他讲一讲,好让糟蹋的票钱值回来一部分。秋辞笑得不行,又觉得抱歉,“不该叫你来陪我看这个,我们应该去看电影。”但又说,“但是我想看这个舞剧很久了,一直没有时间。”盛席扉就说:“那你更得给我讲讲了,让我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秋辞便给他解释主角一开始的白衣象征什么,别人往他身上扔的红纸片、泼的红颜料是什么,逐渐缠住他的红布是什么,最后被割开又是什么。他一开始还有所收敛,后来就滔滔不绝,还同盛席扉讨论起艺术有别于理性逻辑的感性逻辑。盛席扉使劲咽回去一个哈欠。秋辞总算意识到了,收住口:“你有没有觉得我太迷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盛席扉笑着挠挠鬓角,“你有没有觉得我太不懂风情了?”两人都忍不住笑了,并排走路时,肩膀时不时碰在一起。两个影子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相触的边界因半影原理融在一起。“你为什么会哭?”这才是盛席扉最感兴趣的,他已经发现秋辞在哭这方面比自己硬汉,但很容易为电影、音乐这些东西掉眼泪,“可能因为我天生比较敏感吧,舞蹈演员跳舞的时候心里蕴藏了感情,并且通过肢体表达出来,然后传递到我的身上,他压抑的时候我跟着压抑,他释放的时候我跟着释放……你看到主角在台上也流眼泪了吗?”盛席扉很惊讶,“是吗?我好像有点儿印象了……我以为是汗。”他这么诚恳,秋辞又笑了,忍不住抬手摸了下他的鬓角,也有汗。穿西服对盛席扉是种折磨,他提醒他可以把外套脱下来了,领带也可以摘了。室外不像剧院里有冷气那么凉爽,但是夏夜的微风也总是舒服的。两人默契地没有去找车,而是随着逐渐分流的散场观众信步走在步行街上。秋辞又说羡慕他,“羡慕你这种不过分敏感的性格。”盛席扉笑出声,“迟钝点儿睡得香吗?”秋辞也笑,“迟钝点儿,做什么都高效,不仅限于睡眠。”他说以前就很羡慕一些同事,他们乐于和各种人打交道,那种人与人当面的交流在他们看来才有实在感,而对自己,那些都只是工作,是种消耗。他和盛席扉说世界对于自己总有种“过载”的感觉,噪音太多,异味儿太多,杂乱的信息太多,“不是因为我脑容量比别人小,别人能处理的我处理不了,而是我的感官太灵敏,我的眼睛、耳朵、鼻子接收到的信息比一般人多。我以前以为这是聪明的表现,还自我安慰,以为自己比别人更优秀。但是后来我又觉得,也许是我大脑的筛选功能比别人差一点,把太多应该忽略的无用信息也接收进来,塞进我的脑子里,加重它的工作量。就像我们的眼睛能看见鼻子,大脑却知道忽略它;很多信息本该也这样被忽略掉,我却没有这种功能。”“所以你总觉得累啊。”“是呀。”“但敏感肯定也有优点,比如你跟人打交道,察言观色这方面就比一般人敏锐,别人怎么去看都抓不住的细节,你一眼就看到了。”“当然,凡事都有利有弊,肖邦、曹雪芹、梵高、普鲁斯特,这些人不都是高敏感的人嘛。”盛席扉听出些味道,“要是让你选,你是继续做敏感的,还是做迟钝的?”秋辞又笑了,“敏感的。”“自恋哦!”秋辞说:“自恋又自卑,最麻烦。”“你自卑吗?”秋辞不说话了,拿出手机搜了几下,给盛席扉看屏幕:“这是今天这场舞剧的主角。”盛席扉看了一眼,十分惊讶,没想到主角卸了舞台妆以后长得这么……“漂亮吗?”“……嗯。”秋辞把手机拿回来,继续搜,“不说那些虚无的了,我们谈点儿世俗的。这主角以前是演员,偶像派,好像还挺火的,因为长得好。”他又给盛席扉看自己屏幕,是这个主角在别的舞台上的剧照,赤着上身。跳舞的人当然身材好,四肢舒展开来,看着非常漂亮。秋辞问:“你看他的身体有感觉吗?”盛席扉推开他的手,“你别逗我了。”“我是认真问你呢,如果让你想象和他上床,你能想象出来吗?”盛席扉心里有点儿发堵,又不想怄气似的说话,就干脆抿起唇不开口了。他想起他们刚刚说的敏感和情绪,秋辞一定早看出他不喜欢这个问题,可还是要问。秋辞也不说话了,收起手机,两人继续走路。过了一会儿,秋辞悄悄碰了几下他的手背,两人的手握到一起,但之后谁都没有再开口。这像是两人一句顶一万句他们没有说话,用肢体相触代替语言。手从打开的衣襟钻进去……便是“请继续”;手掌继续……是“请慢一点”;手慢慢地往上……身体紧张地压下来,把他的手压住,就是“请等一等”。秋辞的脸已经藏起来了,整张脸埋进枕头里,盛席扉都担心他会呼吸不畅,因为他自己已经开始张开嘴呼吸。……那两只手停下来,俯下身,“把衣服拿开吧?”说悄悄话似的。秋辞摇头,捂得更紧了。“为什么?”两人的脸离得很近,盛席扉认真地看着秋辞的表情。秋辞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是尝到酸味似的表情,喉结动了一下,咽下去。“害怕我接受不了?”秋辞又吞咽了一下,“嗯。”“我觉得你想多了。”秋辞像是尝到更酸的东西,眉头皱得更紧了。盛席扉用手指把蹙在一起的眉毛抹平。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秋辞突然叹了口气,像是也厌倦了眼前这现状,一把将盖住下面的浴衣拿开了。秋辞想起《蝴蝶君》那部电影。蝴蝶君男扮女装,一辈子都和那个忧郁的法国男人关着灯做x,直到分别都没让对方看过真正的自己。如果蝴蝶君也爱那个男人,那得是多么可悲的一生啊。……他一定忍很久了,从鼻腔里如释重负般的呼出长长的一口气。但眉头和嘴唇依旧负着重……以上都是秋辞以仰视的角度从他面部的变化看出来的。以往只有在最后的时候秋辞才躺下,那会儿本就不管不顾,没什么值得深思的。可现在这样和缓,秋辞也愿意躺下来了。他起初极力控制自己,怕出现曾在leon面前发生过的应激反应,但是并没有,他躺着,逐渐放松身体,四肢依旧乖顺。但依然觉得超载,一直用手捂着。盛席扉的视线沿着他的手臂往下滑了一下,又移回到他脸上。秋辞舌尖在嘴里动了动,看着他的脸就想和他接吻。……秋辞从浴室出来,看见盛席扉盘腿坐在沙发上,腿上又架着笔记本电脑,正在写代码。秋辞知道他最近晚上都在看一个学术会议的paper。他总是这样争分夺秒地学习、工作,像一块永不觉厌烦的海绵,不断地吸水,再不断地挤出水。见他出来,盛席扉干脆地摁了暂停,把电脑合上了。“你接着看吧。”秋辞说。盛席扉笑着摇了下头,把笔记本放到沙发旁的小茶几上,这是秋辞搬进新家后才添的家具。这个家比之前那个家小,东西却比之前多了。秋辞也坐下来,学他盘腿的坐姿。两人的膝盖抵在一起,有点儿搁不下,盛席扉就把腿放下来,问秋辞:“还不想睡?”秋辞摇头。“为什么?不累?”秋辞两只手捂了下脸,像是用手给脸降温,“今天,弄得太刺激了。”盛席扉不好意思看他了,转过脸,手碰了下自己嘴唇,忍不住笑了。“我想问你个事儿。”秋辞眼里浮起些警惕,“你说。”“你一开始为什么愿意给我用嘴?”“啊……”秋辞又用手捂了一下脸,“手和嘴,总得用一个吧。”盛席扉挺惊讶,“还有这说法?”秋辞歪着头看他,显出些好奇,“你之前说和两个女生接过吻,那也是和两个女生上过床吗?”盛席扉又被他吓了一跳。秋辞忙表明:“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问问。”倒也不是不想说,主要是为难,盛席扉摸不准秋辞的意思,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是……”“能给我讲讲吗?我一直都挺好奇的,你条件这么好,又不是单身主义,创业以后身边没什么女生还可以理解,但是以前应该有过校园恋爱吧?”盛席扉仔细看秋辞的表情,真的只有好奇,没有丝毫的试探和嫉妒,这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有过……就一段儿。”秋辞笑了,“真就一段儿?不可信。”“真的!我以前对女生犯怵。”秋辞狐疑地看着他,想起初中那会让看到他在自己教室外那个旁若无人的空气投篮,觉得他不可能有过腼腆的时期。“真的!”盛席扉有点儿着急,不想被误会不诚实,“我小学不是干过一件特蠢的事儿嘛,把一个女生当成我同桌,搂着人家走了三层楼。那会儿都六年级了,大家都懂点儿了,就一直起哄我俩,挺不好的,我那会儿脸皮也薄,被起哄就害羞,不敢说什么,好像一说就更坐实了,就尽量跟人家保持距离。后来上了初中,那个女生倒霉,又跟我分到一个班,因为初中班里有以前小学的同学,我怕之前那事儿再传开,就继续跟那个女生保持距离,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突然有一天,那个女生跟我表白了,我整个都懵了,稀里糊涂拒绝以后又一通道歉,最后那女生哭着走了。我就感觉更对不起她了,以后对女生就更犯怵了,直到上了高中才好一点儿,但是高中那会儿学习紧了,我又一直捣鼓我那些编程什么的,没精力搞别的。”秋辞听得津津有味的,点评道:“你小时候傻乎乎的。”盛席扉松了口气,也笑起来,“是傻。当时第一个人起哄的时候应该跟他干一架!所以说咱们小时候那方面的教育真是不行,一扯上那个就好像有了污点,首先气势上就矮别人一头了!”秋辞点头附和,“可不是嘛。”又说,“没想到你也会有心理阴影什么的。”盛席扉笑着说:“我又不是机器人,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啊!”秋辞真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继续问:“后来呢?”“……什么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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